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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老罗

作者: 齐鸣宇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9-12点击:
  
  从2014年惊蛰一直到2015年盛夏时节,我们都在虔诚地盼着老罗从大洋彼岸归来。
 
  我们这个圈子是以龚帅为核心攒起来的。刚开始大家只是一起踢球的球友,后来又相约去工体看比赛,从纯爷们组合变成了男女混合。龚帅人如其名,长得很帅,看球时的姑娘基本都是因他而来。龚帅还是富二代,每次踢球都是他赞助佳得乐。本来他在家里的公司上班,由于干得不顺心,跑出来在学院路开了个酒吧,名唤“PubThisWay”。
 
  最初酒吧的名字叫“国安向前冲”,每款酒都对应着国安球员的名字,经常有人喝多了嚷嚷“这周挺是不是拿二锅头兑的啊”,或者“我那杯徐云龙加冰不加绿茶!”
 
  龚帅为人真诚,酒里不掺水,熟人就免单,酒吧开业不到两个月便差点儿倒闭。那时老罗从美国博士毕业回来探亲,帮他起了个新名字,重新装修成英伦文艺风,一下扭亏为盈,成为新晋文青装逼圣地。
 
  老罗不是点石成金的经营天才,只是擅抓要点。他让龚帅在酒吧后面开了个烧烤大排档,把我们这帮蹭吃蹭喝的转移出去。
 
  这些人里,我蹭的饭最少,也没见过老罗,只听说他像欧洲中世纪除暴安良的骑士,专门替朋友排忧解难。有一次吃饭,聊到老罗大家纷纷两眼放光,我将信将疑,问他们老罗到底怎么牛逼了。
 
  “有一次我跟老罗喝酒,有个男的过来找我搭讪,特恶心那种,”凡凡满面春情地回忆道,“老罗拍案而起,一米九的个子特有气势,上去就把那人推了个跟头。”
 
  凡凡还说:“老罗当时就不看好那傻逼,说要是将来分了,到三十岁还找不着合适的,就跟他一起过。”
 
  “那傻逼”是凡凡对前男友的昵称,他跟凡凡异国恋六年,本来说好等他毕业就回国结婚。这期间,凡凡若干次抓到前男友跟其他女生暧昧,但是每一次都忍辱负重,依旧执著等待。终于熬到前男友毕业,凡凡等来的却是他的最后通牒,说自己在美国找到了工作,要凡凡过去。苦心孤诣等了那么多年,凡凡不愿意毫无底线地一再退让,她已经没有信心把未来寄托在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男友身上。
 
  我忍不住问:“你不觉得老罗就是喝多了随口一说吗?”
 
  “绝对不会,老罗喝酒,千杯不醉。”龚帅说他开酒吧那年手头紧,喝酒时跟老罗提过一句自己摇号购车中签了,可惜钱不够,跟家里掰了也没法开口借钱,估计指标就得作废了。第二天龚帅醒来,发现银行短信提醒自己收到十万元人民币转账,是老罗打给他的。
 
  “我赶紧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喝多了,这钱我绝对不能要。”龚帅感慨道,“结果老罗教育我半天,还从概率论的角度分析了我放弃这次购车资格后,再次中签的几率,以及导致我无法在四十岁前生孩子的充分不必要性,吓得我赶紧把车买了。”
 
  我惊呼:“老罗这么土豪?”
 
  “土豪就无所谓了。老罗当时刚进一家咨询公司,收入不错,但也没什么积蓄。因此这事才仗义。”
 
  那天我们为老罗的仗义疏财和勇于接盘干了一杯又一杯。
 
  北京的春天很短,不久窗外便蝉鸣阵阵。我晚上睡不着觉,发微信给龚帅,问他老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上次听他说是最近两个月回。他很少上微信,干大事的人不爱瞎聊天。”
 
  之前听了老罗的各种事迹后,我也开始企盼他的归来。硕士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事业单位,每天的生活不紧不慢。而女友阿媛在投行工作,一天到晚风风火火,谈笑间几个亿灰飞烟灭,令我不免自惭形秽。渐渐地我动了跳槽的念头,我说不清自己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只是希望听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一些。
 
  我把我的忧虑跟龚帅说过,他的反应很快:“就是那种每个同事都有英文名,除了谈正经事讲中文,其他吃喝拉撒一律说英语的公司呗。”
 
  “差不多吧。”这样的理解有些狭隘,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描述方式了。
 
  “等老罗回来让他帮你介绍一下吧。老罗人脉广,凡凡现在的工作就是老罗给推荐的。”
 
  虽然只是龚帅替老罗开的空头支票,但我的心却悸动起来,仿佛能看到老罗指引的康庄大道就在不远的前方隐约闪现。
 
  阿媛对我的想法不以为然,她认为我应该踏实一点儿:“你刚工作两年,不要这么早就想着跳槽,好好积累点儿经验再说。”
 
  这跟我妈说的话如出一辙,然而令我费解的是明明她俩想法如此一致,却几乎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当初刚跟阿媛在一起时,我把她和一大帮同学叫到家里吃饭。那时我还没和父母讲阿媛的事,但晚上我妈收拾碗筷时冲我邪魅一笑,说,那个裙子有点儿短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吧?
 
  我大惊,语焉不详地问她为什么这么想。
 
  “满屋子人里面,我就看她一个人不顺眼,”我妈说完把洗碗布扔给我,“给你小女朋友还有同学做了一晚上饭,碗你自己洗吧。”
 
  “你现在换工作,你妈肯定觉得是我在旁边撺掇,”阿媛经常跟我说,“万一你到了新的环境不顺心,你妈更要怪罪我。”
 
  通常对话发展到这里,主要矛盾会转移至“为什么我到了新的环境会不顺心”这个问题上。有时阿媛嫌我矫情,撇开我去外面跑步。而我一个人在家里生闷气,心想阿媛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一点儿。我俩现在工作差距虽不至于天壤之别,但多少有些像米其林餐厅与机关食堂合作,既没法交流烹饪工艺,也难以探讨经营理念,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
 
  虽然老罗还杳无音讯,但我决定早作准备,报了一个新东方商务英语班。凡凡不知怎么听说了,打电话问我课程怎么样,说她正在准备去美国读MBA。
 
  “你才工作几年就读MBA?”我惊觉自己像是阿媛和我妈一起灵魂附体,赶紧调整了一下语气,“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又动了去美国找那谁的心思?”
 
  “我跟那傻逼早就不联系了,”凡凡激动道,“我是准备去国外深造,将来反哺祖国的。”
 
  我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申请MBA需要考GMAT,应该报专门的英语班。
 
  “我也听人说什么鸡马特,不知道具体什么意思,”凡凡说,“我是不是应该等老罗回来好好咨询他一下?”
 
  “嗯,我建议你先听听老罗怎么说,总之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在对凡凡劝告后不到一个月,我冲动之下从单位辞职,去了上海的一家德国咨询公司做初级分析员。之所以冲动,是因为一天晚上跟阿媛吃饭,她突然接到闺蜜电话,说有个不错的男生要介绍给她,有时间出来见见面。
 
  阿媛愣了一下,说别开玩笑了,我又不单身。
 
  电话那头不知道我坐在阿媛旁边,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哎呦喂,你跟他都耗了三年了,你觉得他靠谱吗?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别把自己耽误了。”
 
  尽管阿媛赶紧说自己感情很稳定,让闺蜜别瞎搅和。但我还是气得不行,跟阿媛冷战了好几天。
 
  阿媛对我的辞职很无奈,说两个人还是在一个城市好些,她会跟公司申请调到上海的分部。然而没过多久,阿媛突然意外被提拔到了香港总部任职,这次提升对阿媛很重要,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去了香港。
 
  我和阿媛商定两周见面一次,谁时间宽裕些就去看对方。约定到后来变成了我一个人的空中往返,阿媛忙得脱不开身,我虽心有不满,但也没有说过什么。
 
  有个周末阿媛临时加班,我自己在尖沙咀的翠华餐厅吃饭,一抬头忽然看到凡凡和一个男的手牵着手走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凡凡,而是那个男的十分眼熟,好像是那傻逼。
 
  凡凡也一脸吃惊:“嗨,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女朋友啊,”我假装没事人似的笑道,“你是跟朋友来香港玩?”
 
  “这是我男朋友。”凡凡有点儿不好意思。
 
  既然她都挑明了,我赶紧去握手:“你好,请问贵姓?”
 
  “免贵姓谭。Actually,youcancallmeDick。I’msorry。刚回国不适应,我的意思是你叫我Dick就行。”
 
  我实在不愿意叫他Dick,只好格外热情地握了握手。
 
  “你家那位呢,怎么不在呀?”
 
  “她今天晚上加班,我刚随便吃点儿,正要去接她,”我挤出一抹笑容,“你们好好玩,回头有空一起吃饭。”
 
  “好呀,那你有空了告诉我呗。我跟darling会在香港多待几天,他正在休年假。”
 
  是的,凡凡口中的那傻逼变成了darling,而那傻逼却管自己叫Dick。
 
  我匆匆告别他们,边走边思考这是不是老天爷为我排遣忧愁而导演的黑色喜剧。不过看样子凡凡是不着急盼着老罗回来了,她一副沉沦情海的样子,估计老罗回来都未见得能约出来吃饭。
 
  而我更加急切地盼着老罗归来。跟阿媛异地不到两个月,我们吵架的次数比之前三年加起来还多,我动了去香港找工作的心思,有话当面说比打电话强太多。这个想法我跟阿媛透露过一次,她强烈反对,说我这样频繁跳槽对职业发展很不利,未来的公司也会怀疑我的忠诚度。
 
  “再说你跟你爸妈沟通过了吗?我怕他们真的会恨死我。”阿媛在电话里冷冷地说道,“你这样也让我压力很大。”
 
  挂了电话,我心里乱得像是叙利亚的战情。确实我没和父母说过自己的想法,阿媛的猜测并不夸张,当初我去上海的时候父母就血压飙升,打电话来骂我,但话里话外其实都在谴责阿媛。不过更令我不安的是阿媛冷冰冰的语气,我经常觉得阿媛好像不是很在乎我是否在她身边,是否去看她。两个月前她还因为异地原因决定跟我一起去上海,但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据说感情淡了的时候,一方追得越紧越容易分手。但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溺水者出于求生本能肯定会紧紧抱住救生员,再理智的人也战胜不了本能。只是不知道救生员能撑多久,是奋力拖着溺水者回到岸边,还是终于体力不支只好一脚把溺水者踹开,我难以想象。
 
  唯一确定的是这次我真的需要老罗的帮助。去香港找工作对我来说是件难以想象的事,甚至老罗也不一定帮得上忙,但他几乎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
 
  大年三十晚上,我时隔半年回到家,父母不出所料地对我冷眼相待。我思来想去,决定告诉他们我和阿媛分手了。我觉得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至少我不会再跑到香港工作,离他们更远。
 
  岂料父母大怒,说早知道这样好好在北京上班多好,年轻人这么不踏实,将来要吃大亏。
 
  在家夹着尾巴过了三天,我终于在初四找机会溜出去跟龚帅吃饭。他订了一家东北菜馆,据说锅包肉做得很好。
 
  龚帅比之前瘦了很多,精神也有些萎靡,据说是最近酒吧生意不太好。
 
  “老罗有消息吗?”这问题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也是我约龚帅吃饭的一大原因,“从第一次听你说这事,到现在也有七八个月了。”
 
  龚帅说他比我还急,生意上很多事情都想请教老罗,他路子广,求人办事能容易不少。
 
  “差不多一个月前我收到老罗的邮件,讲他手头有些要紧事需要处理,得过一阵儿才能回。但还是没说具体日期。”龚帅叹气道。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我想起凡凡的事情,告诉了龚帅,他却毫不意外。
 
  “大概九月底吧,有一天晚上我刚躺下,就听有人咣咣地砸门。我吓一跳,到厨房拎了把菜刀,趴猫眼上一看,居然是凡凡,”龚帅说,“这小妞喝得烂醉,一进门就抱住我哭,说那傻逼回来找她了。”
 
  这属于凡凡的典型表现。
 
  “我说他对你那样,你管他回不回来呢。凡凡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哭,我只好陪她傻坐着,最后都快睡着了。天亮了她才走,你猜走之前她跟我说什么?”
 
  我摇摇头,让他别卖关子了。
 
  “她跟我说六年太久了,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傻逼。”
 
  我忽然一阵寒意,赶紧吃了口锅包肉压惊。
 
  “说说你自己怎么回事吧,”龚帅点了根烟,“好好的怎么分了?”
 
  我其实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情。跟阿媛的分手好像一场慢性疾病,没有什么戏剧性的转折,但每天日渐疏离的隐痛始终折磨着我。我们坐下来谈过几次,没什么效果,阿媛一直说她觉得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两个人工作稳定之后再来解决感情上的事会更好些。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怎么解决,心里想了很多电影里情侣面临感情危机,出游重寻旧日激情的浪漫桥段。然而等来的却是阿媛的一条微信:“要不算了吧,这样下去只剩下两个人互相损耗,看不到希望。”
 
  刚接到微信的瞬间我有些意外,继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过去三个多月自己一趟趟飞到香港、天天如履薄冰地揣度她的心思,真是热脸贴冷屁股。我心想算了就算了,老子不损耗你,你找你的希望去吧。实际上我不仅是心想,回复她的内容也基本如此,就恨文字不能体现出语气,而分手了好像又不适合发语音。
 
  没过两天,我便意识到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失去阿媛后的生活异常空虚,以前每天24小时几乎都和她保持联络,睡前跟她说晚安,醒来第一件事是问她在做什么,中间那七八个小时的睡眠,也常常充满阿媛。
 
  糟糕的是,分开后,我的生活已经和阿媛无关,但往事和习惯依旧阴魂不散。早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想问她在做什么,只不过是打出来一行字再删掉而已。
 
  “怎么说呢,”我想把事情尽量描述得简单些,却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我拿纸巾擤了一下鼻涕,说:“反正就挺没劲的呗。”
 
  我每天下班得越来越晚,不是有多敬业爱岗,只是一闲下来就会想阿媛。家里墙上还贴着和她在迪士尼照的拍立得相片,我们看上去很开心,但记忆中那时的关系已经挺冷淡了。照片皱巴巴的,因为刚接到阿媛分手微信的时候我把一切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然后深更半夜又像变态似的跑到楼下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件件带回家仔细擦干净。
 
  五月中旬,我接到凡凡的短信,说她跟那傻逼又分手了。这让我有些不耐烦,我觉得安慰朋友跟借钱一样,救急不救穷。有的人总是月底揭不开锅,也有人间歇性心如刀割。
 
  后来我才意识到凡凡的情况其实很糟。因为她第二天晚上就坐火车到上海找我,人瘦得跟竹竿一样,脸却浮肿着,据说已经一个月没睡觉了。
 
  “我知道自己因为感情的事情总打扰朋友,这回我一直努力不跟别人诉苦,但我实在受不了了,”凡凡低声说,像是小学生检讨一样,“龚帅生意不好我不敢打扰他,所以才来麻烦你,我真的需要跟人说说话。”
 
  “哎呀,不是还有接盘侠老罗嘛。”我是想开个玩笑逗她开心,结果她红着眼睛狠狠瞪了我一下,我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知道老罗什么时候回来吗?我想请教他出国的事情。”
 
  “啊,你还出国?”我不解道,“你这是图个什么?”
 
  “不图什么。出国读书充充电,换个心情,回来更好地工作。那么多青春都让狗吃了,我不能再浪费自己的生命。”
 
  这话本身挺积极的,但从凡凡嘴里说出来却异常压抑。我只能随声附和,说出国看看也好,时间能治愈一切,将来说不定连那傻逼姓什么都忘了。
 
  话一出口,我都想抽自己耳光,时间如果真能治愈一切,我便不会像现在这样了。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主动申请去香港出差三趟,真正目的当然是想见见阿媛。可悲的是一次也没见到,她回复我的短信都如出一辙:“抱歉这两天太忙了,要不下次再约吧。希望你已经做好跟我当普通朋友的准备了。”
 
  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被主人带到很远的地方遗弃的小狗,看着主人渐去渐远,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捉迷藏游戏。小狗自以为是地躲在角落里,摇着尾巴心想主人快点儿来抓我啊,为什么还不来呢?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样的比喻高估自己了。有一天下班回家,看到楼下一个阿姨扯着自己追猫的狗劝慰道:“哎呀,人家不喜欢你,你喜欢人家也白搭。”
 
  那只金毛听了主人的话,虽然还是一直扭头望着小猫,但顺从地跟主人离开了。
 
  显然我完全没有做好跟阿媛当普通朋友的准备。
 
  一个多月后,我趁着周末回到了北京。
 
  打车来到PubThisWay,门口一副破败的样子,窗户也脏兮兮的。我推门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大个子光头斜靠在吧台,看到我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跟我握手:“终于见面了。”
 
  三天前,我给龚帅打电话,想问问他最近情况,我俩挺久没联系了。然而手机座机都找不到他,我只好给PubThisWay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声音很陌生,他自我介绍说是龚帅的朋友,姓罗。
 
  我迷惑片刻,忽然顿悟,失声叫道:“我操,老罗!”
 
  他说龚帅遇到了点儿麻烦,电话里恐怕说不清楚。我赶紧撂下电话就买了回北京的高铁车票。
 
  一周前,老罗走进黑灯瞎火的PubThisWay时,差点儿踩着躺在地上的龚帅。
 
  老罗吓一跳,以为龚帅病了,在大堂里摸索了半天灯的开关,却听龚帅说别找了,是酒吧的电被停了。老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见龚帅憔悴不堪地躺在地上,身旁摆着一个刀片和一个药瓶。
 
  “我操!”老罗大惊失色,“你他妈干什么了?”
 
  “别紧张,什么都没干呢。我想了半天还是跳楼好,恐高一辈子,最后怎么也得牛逼一把。”龚帅颓唐地说。
 
  事情发端于圣诞夜,龚帅跟一个在改装车行认识的家伙赛车,那人不是龚帅的对手,被远远甩开。龚帅则心情爽朗地风驰电掣,直到撞飞了一个闯红灯的骑车人。
 
  “龚帅这小子够混的,撞了人居然直接跑了。三天后他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里有个视频,是和他赛车的那家伙用行车记录仪拍的,看来那人也没被他甩太远。”老罗苦笑着说,“邮件里面说要龚帅给他300万。”
 
  自从龚帅在圣诞夜踩下油门的那刻起,生活的刹车对他来说已经失灵了。他卖掉了自己的车,卖掉了房子,换得了暂时的安宁,然而一切还在继续,他最终不得不放弃心爱的酒吧。龚帅难以忍受这样被人要挟的生活,决定自行了断。
 
  我听完老罗的故事,长出一口气:“幸亏你回来了,还正好那天去酒吧找他。”
 
  “倒也不是。据他自己说已经跟那躺好几天了。”
 
  这像龚帅干的事,他踢球时也这样,单刀球迟迟不射,几米的空间内能做七八个假动作,最后被赶上来的后卫一脚破坏。
 
  “记得春节吃饭,他精神就很萎靡,当时他挺着急地在找你。”
 
  “唉,出了事找我有什么用呢,”老罗摇着头说道,“如果当时我在场就好了,可以劝他去做正确的事,也不至于时隔半年再去自首。”
 
  那天下午,我和老罗坐在PubThisWay的吧台后面,开了一瓶龚帅珍藏的龙舌兰,一直聊到日落。老罗说他不打算回美国了,他买下了这家酒吧,将来龚帅出狱了他们可以一起经营。我喝多了,开始跟他说当初自己如何盼着他回来,想请他帮我介绍工作。后来我失恋了,于是工作什么的都不再重要,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拿着电话拨了号码却没有勇气打过去。
 
  “老罗我是不是特别傻逼?”
 
  “是挺傻逼。”老罗的回答诚实得感人,不过他接着说道,“但年轻时不把该犯的傻逼犯了,等上了岁数再作起来更不得了。这就像出水痘,早点儿得了更踏实。”
 
  “我觉得自己可能太矫情了。你这么洒脱的人以前会有这种困扰吗?”
 
  老罗笑了,把T恤衫撩起来,右肋部赫然文着“中国”二字。
 
  我有些费解:“老罗你挺爱国啊。”
 
  老罗摇摇头,说这是他大四时跟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后文的,当时他伤心欲绝,于是把女友的昵称“一一”文在了身上。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多傻逼,尤其跟后来的女朋友没法解释,总不能一直找名字里面带一字的姑娘吧,”老罗摇头笑道,“出国前我又去文身店,请文身师添了几笔,算是寄托对祖国的思念吧。”
 
  我笑得前仰后合,心想自己可不能干这事,阿媛全名叫童熙媛,哪个字文身上都够呛。
 
  老罗后来也喝多了,搂着我的肩膀,讲他这些年在异国他乡的故事,人届中年的自我怀疑,失败的婚姻和对平淡生活的向往。
 
  “你结过婚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郁:“闪婚闪离,就前一阵儿的事。”
 
  好像老罗的迟迟未归得到了一些解释。
 
  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凡凡把你一次酒后的话当真了吗?”
 
  老罗笑嘻嘻地从酒柜上拿来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我新请的调酒师列的酒单,你看最底下那款酒。”
 
  我定睛一看,酒名叫“Dick·Tan”,旁边注释说这款酒用劣质大曲勾兑廉价威士忌,搭配过期王老吉调制而成,喝一个shot倒找顾客1块钱。
 
  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怎么把凡凡找来当酒保,她不是要出国吗?”
 
  “是啊,不过今年申请季已经过了。我就让她先来酒吧兼职,顺便帮她改改申请文书。”
 
  “你不怕她天天念叨那傻逼吗?”
 
  “没事,总有念叨烦的一天,”老罗自斟自饮了一杯,“只有自己觉得烦了,这个坎儿才能过去。有一天你发现很多话跟谁说都多余,吃了亏犯了错再不指望别人帮忙,只想去厕所对着镜子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再补上两巴掌,就是真的成熟了。”
 
  我听了后沉默半晌,问老罗能不能给酒单上再添一款酒。
 
  “好啊。”
 
  于是我在那张纸最下面写道:
 
  【阿媛】苦艾酒1量杯,青柠汁1/2量杯,糖浆1/4量杯。先将冰块放入摇酒器,用量杯把基酒和辅料按配方量入,摇匀后过滤掉冰块,倒入鸡尾酒杯。加红樱桃和橙片挂杯装饰。
 
  老罗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酒口感如何?”
 
  “入口顺滑,香气四溢,略带草药味。细品回甘,酸中带甜。”
 
  “不过苦艾酒很烈啊。”
 
  “对,而且容易上瘾,三杯就倒,万劫不复,”我把酒单还给老罗,“以后卖的时候注意点儿,三碗不过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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