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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教育

作者: 齐鸣宇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8-09-10点击:
  
  1
 
  王凡睿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看电影最多的,注意我说的是正常电影,他向来不屑于看爱情动作片,“电影”二字对他而言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而且王凡睿有个特殊癖好,凡是他喜欢的电影,往往会重复看上几十遍甚至上百遍。我是他室友,每次回宿舍基本都能看到他在桌前佝偻着身子看电影,旁边还摆着一个小电扇对着笔记本电脑猛吹,以防其过热爆炸。
 
  在把爱好变为理想的征途上,王凡睿一直锲而不舍地努力着。他高中时曾经一年没吃午饭,用省下来的饭钱买了一个DV,却仅仅用了两天就被班主任没收。高考填报志愿,他自作主张打算报电影学院,为此被当工程师的父亲拎着游标卡尺满小区追打。迫于家庭压力而上了我们这所理工大学后,王凡睿也没有放弃,他拉着我们宿舍六人一起筹建电影社,可惜在漫长的社团招新季结束后,整个社团也只有七个人。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那第七个人居然是女生。
 
  当然,事情没有变得太过戏剧性,这个叫做樊思琪的女生并不是女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像王凡睿在男生中的水平一样。虽然电影社只招募到一个新成员,但王凡睿还是踌躇满志地举办了一个电影沙龙活动,地点选为东风楼218室,也就是我们寝室,主要设备是他的联想牌笔记本和小电扇。
 
  不出我意料,王凡睿选择了彭浩翔导演的《志明与春娇》作为沙龙的主题电影。这部电影我从未真正看过,但由于王凡睿差不多每周都要拿出来重温一遍,而且观看时还开着电脑功放,因此我几乎可以背出所有台词。其他几个室友的情况也类似,我们不好不给王凡睿面子,只能无奈地搬来椅子坐在他和樊思琪身后,伸着脖子看电影。最可怜的是宿舍老大,由于他的椅子上面有坐垫,因此被王凡睿强行征用作为女社员的专座,老大只好趴在上铺俯瞰全局。
 
  终于忍过了一部电影的时间,我们刚舒了口气,王凡睿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另一个视频,文件名赫然写着《春娇与志明》,原来还有第二部,我心想怪不得我听过的一些台词好像并未出现在刚才的电影里。
 
  “好事成双,咱们把两部一起看了再讨论。”王凡睿喜滋滋地说道,似乎没有看出我们脸色有变。
 
  “哎呀,都四点了,我在团委有个会啊,”老大突然惊呼道,“咚”的一声跳下床铺,“这下完了,我得赶紧过去,你们好好看,回头把剧情讲给我啊。”
 
  老大的离开启发了大家,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另外三个人也纷纷想起自己的论文没交,忘了和女朋友的约会,以及洗好的衣服该拿去楼下晾了。
 
  樊思琪迷惑地看看窗外,“可是,外面在下小雨呀。”
 
  “是么?”我看了一眼,果然在下毛毛雨,“那我赶紧去告诉他,免得刚洗好的衣服又脏了,你们先看,不用等我。”
 
  我们的纷纷逃离使得电影社的第一次活动无疾而终。这让我们也有些愧疚,商量着在当晚熄灯之后的“卧谈会”上给王凡睿道个歉,没想到我们尚未开口,王凡睿就幽幽说道:“其实吧,我能感觉出来,你们并不是太喜欢电影。”
 
  大家一下子慌了,赶紧表态自己对电影无比热爱,只是今天太不凑巧,否则把《哈利·波特》系列看完都没问题。
 
  王凡睿却没有接话,宿舍里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以至于能听到隔壁袁胖子的呼噜声。
 
  “要不然,下次电影沙龙的时候,你们如果有事,还是先忙吧,我也怕耽误你们事情。”王凡睿吞吞吐吐地说,“今天你们走之后,虽然人呢,比较少,但感觉还挺好的。”
 
  我们听完他的话,一起从被窝探出头来,点亮手机照向王凡睿的床铺,他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毫不理会五个手机的亮光,以及比手机还亮的五双眼睛。
 
  2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王凡睿和樊思琪恋爱了。虽然我们多次在图书馆、食堂以及我们寝室看到两个人一起行动,但他们的举动不算亲密,表情也很自然。他俩在我们寝室的活动自然还是看电影,王凡睿有一个1TB的移动硬盘,里面存了几百部电影,足够看到毕业。在一次夜宵活动中,我们合力把王凡睿灌醉,逼问他到底对樊思琪是什么态度。
 
  “也不算是喜欢,有好感吧。”王凡睿拿着羊肉串陷入沉思,“即使我喜欢她,我如果去找她表白,万一她不喜欢我的话,弄得多尴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们面面相觑,看着王凡睿一边说话,一边从容地把所剩无几的羊肉往嘴里送。
 
  王凡睿又举着最后一串板筋,盯着我们认真道:“我喜欢一个人,也总要考虑一下吧,可是就在我考虑的时候,她很可能就不喜欢我了。等到我对她的感觉终于过去的时候,她又跑来跟我说她其实喜欢我。这种事情一直在我身上出现。”
 
  听到这里我忍不下去了,因为这分明就是《志明与春娇》里面主角张志明的台词。我把板筋从他手里夺过来,说你王凡睿从小到大唯一的感情经历就是小学时代暗恋过女班长,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唉,不是的,你们真的都不懂我。”王凡睿不知从哪掏出根烟来,找夜宵摊老板借火点上,吸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看到我们一脸鄙夷,王凡睿小声说:“回宿舍吧,这街上都是夜宵摊,呛得我嗓子疼。”
 
  其实在理工大学,面对爱情踟蹰不前或者不解风情的男生有很多。我们老大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暗恋同实验室的一个学姐许久,终于在新年夜里约她出来看烟花,然后送给她一个自制的小电钻作为新年礼物。
 
  我听说之后都疯了,但老大有自己的理由,一是因为那个姑娘手头的新项目确实需要电钻,二是老大说电钻代表了自己的心意。
 
  “我想让她明白,我们之间很来电。”老大傻笑着说道。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过,假设学姐真的明白了他的心意,确实证明两个人格外来电。
 
  就在王凡睿和樊思琪玩各种电影桥段的时候,我也干了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我和樊思琪的室友在一起了。
 
  她叫春晓,我是在打辩论赛时候认识她的。我们分别是对阵双方的三辩,由于都是赛前被临时拉去充数的,因此毫无存在感。赛后聊天时,我们发现彼此都是摇滚乐爱好者,而且都喜欢“万能青年旅店”乐队。我约她出来看过几次演出,然后不知怎么就在一起了。据她透露,樊思琪经常在宿舍里面提起王凡睿,说他有内涵,做事踏实,而且很有理想。
 
  “听说他想将来做导演?”女友用难以理解地语气说道,“他现在学的专业将来也做不了导演啊。”
 
  我也觉得这事不靠谱,但还是为他辩护,说王凡睿这人真的很热爱电影,没准会有一番作为。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
 
  3
 
  自从我和春晓在一起后,王凡睿就经常向我打听樊思琪的情况。通过女友,我才知道樊思琪的生活非常丰富,不仅很早就找了导师开始做科研,还加了好几个社团,周末经常去郊区的一个打工子弟学校做志愿者。看来王凡睿无疾而终的电影社只是樊思琪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当然,有了女友之后,我也没多少心情再顾及身边朋友的喜怒哀愁。在双方去掉了恋爱之初的各种面具之后,我和春晓对彼此的了解也加深了许多。最重要的一个事实摆在了我们面前:她是一名真正的学霸,而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学渣。
 
  我们的约会地点也从最初的餐厅、电影院和酒吧逐渐转向了自习室,据说这也是理工大学大部分情侣的最终归宿。春晓在自习室里可以全神贯注地学习一下午,而我常常坐五分钟就抓耳挠腮,眼神直往窗外瞟。好在春晓并不太管我,只要我不去干扰她就可以。
 
  临近大二期末考试的一天晚上,我从自习室回到宿舍,发现我们屋子里人头攒动,我根本挤不进去。同样被挡在门外的老大拎着脚盆的样子有些落魄,但他很兴奋地告诉我,王凡睿就要飞黄腾达了,这小子开发出一款软件,可以让所有连接了校园网络的用户在线分享电影资源。
 
  等到赶来膜拜的人差不多散去后,我终于看见了肩膀都快被拍塌的王凡睿。他虽然貌似平静,但语气里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他说这款软件的灵感来源于他,但主要的代码都是计算机专业的樊思琪完成的。今天下午刚刚上线,就被下载了超过一千次。
 
  “我得赶紧去跟她报喜,”王凡睿换下满是黑手印的白背心,套上一件人模狗样的衬衫,照了照镜子,问我们,“我发型怎么样?”
 
  “你这头发自从大一军训之后也没变过啊。”
 
  王凡睿没理我们,抓起钱包匆匆走了。
 
  我们很感慨,没想到下一个扎克伯格就将在我们宿舍诞生。想当初我们也是电影社的初始成员,老大更是认为自己贡献给樊思琪的座位应该被认定为原始股份。隔壁袁胖子在校团委做学生助理,传来消息说学校对这款软件也很重视,可能会帮助王凡睿申报市里的科技创新基金。我们宿舍的老钱在风投公司实习过,跟我们讲王凡睿这种情况,获得千万级别的天使投资绝对不是白日做梦。春晓也对王凡睿的发明颇为赞赏,虽然之前她一直很看不起王凡睿,觉得他好高骛远。
 
  于是我们翘首以盼地等待着王凡睿的飞黄腾达,并设下赌局,打赌他下一步是依靠政府扶持,还是投身于资本市场,抑或杀入科技界。
 
  结果是一周之后,对王凡睿同学的处分公示出现在了学校官网的首页。
 
  袁胖子说王凡睿的软件虽然没有问题,但是很多男生都利用软件开始传播少儿不宜的电影,引起了学校的不满。
 
  “王凡睿是条汉子,他被叫到团委问话,一口咬定这个软件是他独立开发的,”袁胖子感慨道,“好在老师也不太懂计算机,没法问他一些技术问题,只好不了了之。”
 
  大家听了唏嘘不已。那一阵王凡睿有些消沉,于是我们经常陪他一起吃宵夜,劝他看开些,毕竟只是处分而不是开除。
 
  但我通常不能陪他太久,每次吃宵夜的时候我都会被春晓不停地打电话催着回去睡觉。她不喜欢我那么晚出去吃烤串喝啤酒,以及和一帮不靠谱的男生聊天。
 
  我有一次没忍住,当着她的面问道:“那你何必跟我在一起呢,我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
 
  春晓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哭着说那就分开好了,然后转身就走。刚开始我觉得不适合的话分开也好,但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她哭红双眼的样子又忽然觉得阵阵心痛。
 
  大一时给我上机械原理课的老师是学校的知名教授,他曾经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在男女比例高达8:1的理工大学,男生找到了女朋友必须格外珍惜,无论如何不要分手,否则理工男出了校园就更找不到女朋友了。老师现身说法,告诉我们他快四十才结婚,送孩子去上学的时候,孩子都不好意思跟同学讲这个老头是他爸。
 
  我们哄堂大笑,老师的眼眶却有些红了,说你们不知道,这对父亲来说是多么伤心的事情。
 
  虽然我的机械原理课只得了61分,上课也多半是在昏睡中度过,但老先生的这句话却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分手后的第二天,我买了花和一大袋零食去找春晓道歉。在她宿舍楼下站了四个小时后,我获得了原谅,跟着手拿玫瑰的春晓回到了自习室。
 
  然而王凡睿的感情生活依然处于缠绵悱恻的状态。由于他勇敢地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樊思琪没有受任何影响。这让她非常感动,经常跑到我们宿舍找王凡睿,甚至开始帮他洗衣服。但王凡睿还是老样子,学着张志明的样子在宿舍阳台上若有所思地抽烟,然后不停的咳嗽声让好不容易拗出来的造型灰飞烟灭。
 
  4
 
  大三开学后,我的生活迎来了一个重要变化,春晓申请到了美国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交换项目,要去那里学习一个学期。快开学时我才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送她去机场的路上我格外失落,她安慰了我几句,看我没什么回应也就作罢。春晓带的行李不多,不像很多出国的女孩子那样会带一大堆零食,她说加州的华人很多,什么都有得卖。送走春晓后,我在机场待了很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们排队、寒暄与告别,有人哭有人笑,每个人都是急匆匆的。落日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我久久地伫立在窗前,想用静止的姿态拖住飞速流逝的光阴。
 
  开学后不久,王凡睿再次召集了电影社的全部成员,换言之就是在宿舍人都在的情况下叫来了樊思琪,向我们宣布他准备拍摄一部电影。
 
  “这是一部关于郊区打工子弟学校的纪录片,拍摄的主要取景都可以在樊思琪做志愿者的那个小学完成。”王凡睿雄心勃勃地介绍道,“剧本我已经基本创作完成,之后我会建立一个公共邮箱,把剧本发上去供大家讨论。但是拍电影是件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希望大家能尽力支持。”
 
  话音未落,老大就哭丧着脸说:“唉,我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了,现在正是全力追求学妹的阶段,基本上每分钱都要掰两半花。”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老大对学姐的追求已经开展了两年多,而且自从他试图送人家电钻之后就没有过任何进展。要说困难,肯定是正经历异地恋的我最困难,每个月的电话费比伙食费还高。
 
  宿舍的另外几个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要表态,王凡睿赶紧打断:“我又不是找你们借钱,是请你们帮忙。每个周末麻烦你们出两个人跟我去那个学校一起拍摄,周六或者周日都可以,最多占用一天的时间。”
 
  樊思琪很开心,说那个学校的孩子们都很可爱,保证我们会喜欢。我们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在那之后的每个周末,王凡睿都会率领两个人前往打工子弟小学拍电影。出于节省经费的考虑,拍摄团队采取了骑自行车这一零成本的交通方式。老大去了一次之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强烈要求以后坐公交车过去。但王凡睿表示骑自行车不仅是为了省钱,也是他作为一个电影人对环保的身体力行,况且经费问题需要找樊思琪沟通,她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
 
  “她投了多少钱?”我在一旁诧异道。
 
  王凡睿挠挠头,说拍摄用的单反相机是找她借的。不过他目前正在攒钱,每顿饭都少打半份菜,争取早日买一台高清摄像机。
 
  我和老大对视许久,说不出话来。
 
  倒是樊思琪之前说的话没错,我第一次去,就喜欢上了那所学校的孩子们。没有我以前想象的顽皮,一个个小朋友都很听话。王凡睿在开机前临时修改了剧本,他说之前的剧本匠气太重,不适合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他决定用王家卫的方式拍摄这部电影。
 
  “用王家卫的方式,”老大不解道,“什么意思啊?”
 
  我低声告诉他,王家卫拍电影没有预先的剧本,拍摄现场才会给演员台词。不过王凡睿估计是没时间写新剧本了,只好随便乱拍。
 
  王凡睿的拍摄手法的确很即兴发挥,大部分时间都是把单反架在几个固定的机位,直接拍摄上课的镜头,然后下课时随机找老师和同学做访谈。因此,我们这些过去帮忙的人其实主要是在帮那里的老师,甚至有时候需要客串老师,学校的人手实在缺乏,很多时候都是靠不定期的志愿者讲课。
 
  我给王凡睿帮忙的那几个周末,樊思琪也都去了。她认识那里的每一个孩子,告诉他们说王凡睿在给他们拍电影,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在电影院看见自己了。我在一旁听了直笑,樊思琪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捂住嘴假装打呵欠。
 
  其实也不是真的假装,我的确每天都呵欠连天,因为实在太困了。由于和春晓的时差,我经常很晚才睡,只为了和她多说几句话。出国之后,春晓的生活不再只局限于自习室和图书馆,而是经常参加各种活动,似乎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每次我和她打电话,都是以她要赶时间去参加活动而结束。对于春晓的变化,我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又不安,只有无法抗拒的睡意是确凿无疑的。
 
  5
 
  大三的上学期过得很快,降温的速度超过了我从箱底翻出羽绒服的速度,因此我不幸在期末考试前感冒了。
 
  王凡睿骑自行车载我去校医院,大概是每周蹬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和郊区的经历让他习惯了风驰电掣的感觉,我在半路被他从后座甩了出去,摔得我都没力气喊他。到了校医院,王凡睿才发现自己带的人没了,原路返回找到了正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我。
 
  于是我在上呼吸道感染的同时,锁骨也不幸骨折了,每天只能把左胳膊吊在胸前,一副随时要向别人表忠心的样子。
 
  那段时间我心情很差,本来就懒得去图书馆复习,受伤之后更是有了理由窝在宿舍。一天下午,我正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王凡睿满面愁容地推门进来了。
 
  “刚才樊思琪发微信给我,说她找了一个周末编程的兼职,可能以后没法帮我拍电影了,”王凡睿用低沉的语气说道,“我约她出来吃饭,她也说要复习考试,没时间。”
 
  “哦。”
 
  王凡睿瘫坐在地上,问我怎么想,是不是樊思琪喜欢上了其他人,懒得理他了?
 
  “有可能吧。”
 
  “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啊?”王凡睿不满道。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那是春晓不久前刚刚发给我的微信,她说她的转学申请已经通过了,下学期就彻底转学到了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不会再回来上学了。
 
  王凡睿看了几秒钟,眼睛瞪圆了,抬起头正要开口,我示意他继续往下看,他念念有词地把春晓对我的一串安慰与鼓励看完,大概是看到了最后的内容,嘴一下子张大了。
 
  春晓说她觉得是时候分开了,她在那边遇到了一个她觉得更适合自己的男生,希望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我拒绝了王凡睿出去喝一杯的提议,那天我发现心情真的低落到极点,便只想自己待着,很反感所谓的酒后倾诉衷肠。血淋淋的伤口自己都不忍心细看,更何况展示给其他人。那些愿意在酒后拿出来炫耀的,大多是已经变得模糊的陈创旧伤。
 
  期末考试后,我和王凡睿都没急着回家,他在宿舍里撰写分镜头脚本,而我找了我们系的一位教授开始进实验室做科研。我的成绩不好,教授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把我收留了。实验室在寒假需要重新装修,我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干不了重活,只能帮着校工做些杂事。
 
  晚上回到宿舍,楼里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还没有回家。王凡睿和我站在阳台上抽烟,他比以前熟练了不少,也不那么咳嗽了,他承认自己抽烟完全就是为了效仿《志明与春娇》里面的张志明。这真是挺讽刺的,那部电影讲的是禁烟,却让他这个狂热的粉丝学会了抽烟。
 
  “你觉得拍电影好玩吗?”王凡睿突然问我。
 
  我笑道:“我没感觉在拍电影啊,每次陪你去,大部分时间都是给老师或者那里的志愿者帮忙。”
 
  王凡睿吐出一个蹩脚的烟圈,叹息道:“嗨,什么帮忙。其实我叫你们去,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学校做志愿者。樊思琪之前跟我提过好几次,说那个小学急需人手。我想拉你们去,但是怕直接说你们会找借口推脱,就只好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我怔住了。
 
  “我知道自己其实在电影方面没多少才华,但你们一直很给我面子,怕伤我自尊,我真挺感谢的。”
 
  我给了他胳膊一拳,没想到把自己骨折的地方震得有些疼。
 
  “那天樊思琪跟我说她没时间再去学校的时候,我特别难过。这就跟我之前说的那种感觉一样,我终于确定自己喜欢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喜欢我了,”王凡睿的声音有些哽咽,“电影也不都是骗人的,很多情节简直就是为我而演。”
 
  一阵寒风吹过,熄灭了王凡睿的烟。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其实那些电影并不是为他演,只是希望他伤心。
 
  6
 
  我跟家里商量,春节就不回去了,留在学校复习功课,为明年考研做准备。王凡睿也留了下来,一边写剧本,一边剪辑之前拍好的镜头。
 
  剪片子的时候,王凡睿总是拎着一瓶啤酒,没见他喝几口就醉了,然后跑来邀我共饮,同时打开播放器开始放《志明与春娇》。
 
  王凡睿喝多之后话变得特别多,先是不停问我他像不像张志明,在我违心地承认之后他便面带微笑地继续观看,然后毫无预兆地开始痛骂张志明不是男人,喜欢了女生不去主动表白,明明知道人家有男朋友还去勾搭。
 
  听着王凡睿语无伦次的话,我心里忽然特别发堵,不再搭理他开始专心喝酒,头晕之后心中却顿时变得清澈透亮,感觉自己必须要去做些什么。但后面的事情我记不住了,等到意识清晰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王凡睿正坐在我旁边啃包子。
 
  “谁是谭艺啊?”他问我,“昨晚你一直骂他混蛋,嚷嚷着要去砍他。”
 
  我头痛欲裂,勉强说道:“你说呢,那谁的新男友呗。”
 
  “呦,那你还得游到加州去砍他。”王凡睿把装着包子的塑料袋递给我,“吃点儿包子再上路,你胃不好,不能空腹喝凉水。”
 
  临近春节的一天,我正在午睡,忽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王凡睿忘带钥匙了,骂骂咧咧地把门打开,没想到却是樊思琪。
 
  我赶紧拎过来一件T恤套上,连连抱歉。
 
  “没事,”樊思琪等我穿好衣服,才抬起头问道,“嗯,他,不在是吗?”
 
  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王凡睿去哪了,但欢迎她进来坐着等会儿。
 
  樊思琪摇摇头,说她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把借给王凡睿的单反相机取走。
 
  “我想回家过年的时候拍点儿照片。”她说道。
 
  王凡睿把那个相机像宝贝一样供奉在他的书柜上,底下还垫着毛巾,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我把相机拿给了樊思琪,她道声谢后就走了。我正要关门,她却忽然叫住了我。
 
  “春节快乐,麻烦你代我向他问好。”
 
  “好的。也祝你春节快乐。”
 
  当天下午王凡睿回来后,逼着我把樊思琪来访的内容翻来覆去说了有几十遍,最后我都快吐白沫了,他才终于作罢,一个人陷入沉思。我懒得劝他去跟樊思琪说说话,想必他还是那套理论。
 
  第二天,我去了实验室,这是年前最后一次组会,同时大家一起完成最后的装修工作。导师还带了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女生,说是计算机系的,下学期也会加入课题组,做一些数据处理方面的工作。
 
  那天下午,实验室终于装修完毕,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油漆味。课题组的师兄提议说一起吃个饭,我为难地表示自己晚上约好了去亲戚家,实际上我是要去看“万能青年旅店”乐队的专场演出。
 
  刚出实验室,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错愕地回头,发现居然是那个女生。
 
  “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去看演出呀?”她微笑道。
 
  我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
 
  “我是春晓的室友,知道你们都很喜欢‘万能青年旅店’,其实我自己也很喜欢啦。”
 
  听到春晓的名字,我感觉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一样,但还是勉强笑道:“好巧啊。”
 
  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道歉说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忽然发现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噢,我叫夏末。”
 
  我听了之后有些茫然。
 
  夏末说她晚上也要去看演出,不如找个地方吃了饭再一起过去。
 
  我们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麻辣香锅店吃了晚餐,这是我之前经常和春晓吃饭的地方,自从她走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似乎香锅做得比以往更辣了,我被呛得直流眼泪。
 
  “对了,王凡睿跟你一个宿舍吧,他以前还跟我们樊思琪关系挺好的,咱们两个宿舍也真是有缘。”夏末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心想这哪是有缘,简直是有仇。
 
  “不过你这个室友有点儿不靠谱。其实思琪一直很喜欢他,说他特别男人,当时学校追究那款软件的事情,他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思琪听说他拍电影需要高清摄像机,就接了不少编程的校外工作,想攒钱买一个摄像机送给他。没想到后来你这室友对思琪越来越冷淡,她买好的摄像机也送不出去了。”
 
  我惊得筷子险些掉进香锅,激动地问她:“樊思琪现在人在哪?还在学校吗?”
 
  夏末吓了一跳,说樊思琪是晚上的火车,现在应该在去车站的路上。
 
  我当即掏出手机打给王凡睿,刚大概说清楚,就被他挂断了。我心中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想象王凡睿像电影结尾张志明追上即将离开的余春娇大胆表白一样,冲向了还毫不知情的樊思琪。一时间,除了电影里面的各种桥段,机械原理课上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诲、老大赠送给学姐的电钻和送走春晓后的那个下午的场景都一阵风似的涌进了我的脑海。
 
  太多的思绪让我真的泪流满面,夏末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谢过她,说今天的香锅实在太辣了。
 
  “确实很辣。”她善解人意地说道,“可能是换了厨师。”
 
  我在演出还未开始时收到了王凡睿的微信。他似乎比我要平静,但说的话却掷地有声:“我说的没错,我就是张志明,我追到了余春娇。”
 
  即使电影给了王凡睿再多的不良教育,缘分却从来不会错过真诚的心,就像理想也一定不会辜负默默努力的人。
 
  我想把微信拿给旁边的夏末看,然而还是一片漆黑的台上忽然响起了疯狂的鼓声,人们兴奋地跟着鼓点哼唱起来,人群也开始骚动,现场越来越挤。
 
  灯光亮起,我改了主意,就在一瞬间,握紧了她似曾相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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