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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

作者: 向日葵.w.m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7-01-05点击:
  
  我的家乡,淮南,是个小城。东临一座富有传奇色彩的山——舜耕山,舜帝耕过的山——地理老师说它只能算是丘陵;还挨着淮河的水——地理老师说它分开了黄河和长江。我还能说什么?
 
  我对我现在住的房子很满意。位于小城最繁华地段的上空,不夜城的夜晚的天空,永远都是玫瑰色的暧昧。幽幽的绿色激光耀眼缥缈。白天,飘窗前有蓝天绕白云,看山;另一面越过一座座凝固的工地脚手架,淮河像一条白带蜿蜒极目,缭绕着云云雾雾。一面看尽喧嚣闹市车水马龙,另一面视界的尽头淮水悠悠。一面热闹,一面宁静,坐在房子里便有一种微观世界看尽天下万千百态的磅礴心态。有时起雾了,淮南的那一边朦朦胧胧,看不到那一半的岸。于是淮水便融到了天上,融到了海里。岸边都是红白相间的小房子,宁静得像是海域旁的小渔村。于是淮南又变得可爱起来,起着雾的样子又变成了一座临海的宁静小城,浓重的干燥雾霾也让人抱着一丝色彩的幻象接受了。看,人其实很容易妥协,只需要一点斑斓的幻觉和想象。
 
  小城总是不断地施工,拆房子盖房子,叮叮当当一年又一年,粉尘混着浓烈的石灰味儿让街上所有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处处脚手架上常年裹着青绿色的苔藓一样的网,风吹日晒似乎都睡着了,蒙着的纱没有丝毫的美感。
 
  阳光普照阴雨濛濛,淮南也很有趣,有着上海的繁华,冷漠霓虹灯闪烁,还有北京胡同般岁月的斑驳,深巷旧院;还有海滨城市般广大的胸怀和想象。小城虽小,五脏俱全。蓝天白云缠缠绵绵,浮在小城上空蔓延成长,在地平线彼端扯下的幕布完美无缺,和平地盖着小城。
 
  原来蓝天白云才是最长情的东西,地老天荒,天涯海角,碎碎念念恩爱如初。也有曲折的争吵,雷霆万钧的愤怒黑了脸,哭哭啼啼泪水让小城阴雨连绵;也有惊喜的浪漫,夕阳的火烧云,瑰丽的壮观,羞红了脸。有一天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最美好的爱情是夭折在风中的稚嫩,最长久的爱情是因演变为了亲情才得以长存。那它们,亘古不变,一定很幸福吧。
 
  是不是每一个小城里,都有这样一条巷子。
 
  巷子很窄,被两边低矮的楼房刺刺拉拉夹在中间,一下雨地上就积起一地的泥泞,来来往往的人们骑着嗡鸣的摩托皱着眉头打马而过。两边的招牌都很破旧,店里头都是灯光昏暗,隐隐约约有个消瘦的男人胡子拉碴,倚着花成一片的玻璃门夹着根杂牌子的香烟吞云吐雾。还有来来往往的女人们,脸色蜡黄面无表情趿着拖鞋的大妈,头上顶着理发店的塑料卷发棒;妆容模糊眼睑花掉的黑色眼影的年轻女子,披散着头发;还有空气刘海下翘着边的双眼皮贴,烫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嘴唇是鲜艳的桃粉,像溃烂掉的樱花。时髦,我只能这样评价,因为时髦这个词已经过时。
 
  光线照不到这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阴暗,低矮的楼顶晾着的衣服灰蒙蒙的,哗啦啦分割着明明灭灭的天空。地面一个凹坑接着一个,深深浅浅的水槽里泥浆溅上了裤脚。不是还有一两家挤来挤去的小店吗,门口立着什么割双眼皮纹眉毛之类的字眼,镶嵌在破破烂烂的招牌上,窗帘后面是一片昏暗和模糊走动的身影。不知道是什么定理,因为这里靠近学校,所以一定有一些网吧,我仔细数了数,一条小街上足足有三家,都藏在偏僻的旮旯角落里,里头坐着戴着耳机眼神痴迷迷茫的少年。迎面时不时走来两个缩着脖子的少男少女,低着头牵着手,看不清表情。还有一些卷闸门紧锁的音像店CD店,低眉顺眼地关着门,在秋风中一片萧瑟。
 
  有时会想,这里的人为什么没有疯掉。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在这样的泥泞中,空气中都是绝望,模糊和颓唐。
 
  当然也会想,我生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我为什么没有疯掉。荒唐,真是荒唐。
 
  每个小城应该都有这样一处被时光遗忘了的大院儿,矮楼房,低墙头,水泥地里种着半死不活的石榴树。这里有胡同,有漆过一遍又一遍一代又一代还是掉皮子的红铁门,有幽深黑暗犹如隧道般的车库,铁质的铁桶炉里,烧着蜂窝煤,一个面容模糊的老奶奶面朝火光往火焰里添柴火。灌木丛稀稀拉拉,垃圾塑料陷在泥土里,发出腐朽的气味。成群的野猫大摇大摆地晃荡在正午的街头,在谁家院前的台阶上晒着太阳。这里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房子,五楼六楼,说拆迁都说了十几年了也不见动工。胡同很长,一位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爷爷晃着步子,黑布鞋趿拉在地上响起空洞的回音,一轻一重。老爷爷慢慢悠悠地走,慢慢悠悠地晃荡着岁月,从傍晚时分走向暧昧的朦胧夜色,模糊的瘦小的影子被路灯拉长缩短再拉长。转个拐角,一切无影无踪。
 
  这里又叫区镇府大院,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曾经的老干部,老爷爷老奶奶。平常没事儿瞎溜达,东家串西家;有时候楼下搭起了帐子挂起了白布花,凄楚嘶哑的唢呐喇叭,花绿绿的塑料花挡住了路,还能听到站在二楼阳台晒太阳的老奶奶的深深叹息——又死了一个。
 
  一楼住了一个疯子,准确来说这是爸妈下的定义。他一脸的贼眉数目膘肉横生,光秃秃的脑袋据说是因为小偷小摸当了劳改犯被剃掉的,痞子似的,憨憨傻傻,脸上挂着诡谲的笑。痞子当然不好听,就叫疯子吧。三楼住着他的老婆,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扭着腰化着妆,整天踩着高跟鞋在家里蹬蹬地走;还有他的儿子也住在三楼,比我大一岁。那个疯子和他儿子的奶奶住在一楼,男孩的爷爷前些年去世了,留下一颗半死不活的香椿树最终消瘦地死在了水泥泥土中;男人与住在三楼的女人很少说话,那个男孩倒是经常到一楼去,黄昏里抱着篮球在一楼的院子里“砰砰”地拍。我曾经在一次春节的傍晚,烟花爆竹漫天飞的时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见那个男人在捡地上的鞭炮纸中的什么东西,然后点着火仍在矿泉水瓶子里,砰地炸起老高,那个男人就在那里嘿嘿地笑。
 
  在这个大院里,我与父母度过了四年漂泊租房的时光。时常在夜晚醒来,推开老朽的窗户,看到楼下的街上,站满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起风了,炉前飞舞着飞蛾样的黄色碎纸,那些白色幽灵一样的身影就开始走动,百夜鬼游行似的,端着蜡烛绕着走。夜唱起黑色的挽歌。
 
  远远听到地平线那端,传来火车的汽笛和轰鸣声,缥缈在夜空中,像一声细弱的叹气,一个隐晦的表达。
 
  橘生淮南则为橘,淮南,淮南,我呢喃。
 
  (二)
 
  上午考完最后一门,下午就等于是放假了。我把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浪费在电视机和收拾屋子上面,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快,就是光线从直射到斜射从白转黄的距离。我没有丝毫的疲惫感或是轻松,仿佛一上午的痛苦挣扎,手心里攥着的汗,画满的几页草稿纸,抓狂到磕脑门也填不出来的空白,这些离我们很遥远的感觉,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了。
 
  原来痛苦很短暂。
 
  曾经那些我们以为像是坠入谷底的疼痛幻觉也真的变成了曾经,好了伤疤忘了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吧。比如说手上端着一只开水的杯子,神经在一刹那间被点燃,痛觉清晰地像电流一样传入全身,片刻之后,连微微地发红都没有留下。原来痛苦很寻常,原来我们很脆弱,原来我们很坚强。我们会被痛苦一瞬间淹没,彻头彻尾的绝望像是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我们在无边的冰原上孤独地发抖,在黑暗里被火烧得体无完肤,在腥臭腐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的绝望。梦醒后,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经常逛街,逛街——在街上走一圈。
 
  我住在小城最繁华的地段,霓虹灯最密集的地段,混乱和安静。经常听到身边的同学阿姨说要去逛街,问去哪儿,“商贸啊”。商贸,绝对是这个灰蒙蒙的小城最闪耀的地方。
 
  每天晚上,这里都会涌动着花花绿绿的人流。在两边不过四层楼围成的三四条小巷,被来来往往的人们和两边支起来的衣架塑料棚小摊子挤得满满当当。如果你此时正在小楼上俯瞰,你就会看到一条光速变换的光河,小摊前明亮的灯彩色的水钻反射五颜六色耀眼的光晃着眼睛,小摊后被手机的灯光照得惨白的店主的脸,少女头上戴着的鹿角发箍闪着冰莹的光,汇聚成最最奇异的斑斓河流。无数长发短发或高或瘦的人们远远地走来,远远地流向另一边。少女白皙的脸,僵硬的双眼皮贴沮丧地下垂,苍蝇腿一样的睫毛,晕染花了的黑色眼影。无一例外地面无表情,指尖纤细挽着男朋友的手,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我在成双成对的恋人的脸上看不到美好,有的只有晃荡的眼影和疲惫。
 
  对,就是疲惫,疲惫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在这个伪装起来繁华的小城里,你看街角的乞讨老人,歪歪倒倒;你看店里的服务员,雪白的脸上随时都会降下一层寒霜;你看促销商店门前的营业员,固执又疯狂地敲打着怀里那张宣传纸板,话筒就在嘴边却惜字如金。疲惫,疲惫,是我在这个年轻的世界所看到的。
 
  还有孤独。
 
  夜里不知从什么地方烟花爆裂的声音,它的孤独碎得满天都是;还有寂静深夜敲打键盘的声音,吞咽白开水的声音,翻卷子的声音,冬天里冻得发白的脚趾。窗外缄默不语的万家灯火,以及我现在眼底里冒着雾气,都是对孤独最好的诠释。
 
  灰蒙蒙的小城里,我们渺小到找不到可以比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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