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

　　枪与玫瑰

 

　　“当儒生发生何为天理之惑时，都会回到以常识为核心的求知活动，即“格物致知”（格致）作为体悟天理的第一步。自宋明理学兴起后，“理”就是社会行为的正当性依据，无论是作为天理或是实理的“理”，它们都是建立在常识合理与人之常情之上的，我们曾把它称为常识理性。如果常识出现了错误，那该怎么办？”

 

　　2008年冬，史方明伏在桌子上整理“摘录”，厚重的方眼镜压在他的鼻梁上，哈一口气，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史方明紧拧着眉毛，嘴唇因寒冷有些干裂，不算尖利的牙齿一溜过，殷红的血丝儿就开始往外冒，小腿冷的发麻。史方明猛地站了起来，站得不稳，晃了两下，但终究是走出了房门。

 

　　雪愈下愈大，他抬头向上方望去，前往西岭山顶的缆车快要停运了，鹅毛般的雪从高空落下，愈来愈密集。忽然，一股气流从西边窜过来，雪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密集，逐渐集成了一个点，化为一片黑暗。

 

　　木屋内黄光斑驳在雪色中，墙上的猎枪“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柜子上的塑料玫瑰被吹升起来，翻入了雪色中，没有声响。

 

　　缆车上没有人，没有异常。

 

　　2016年春，中国四川省成都市一位研究生突然在网上询问：“民间自主研究生物的史方明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但随即淹没在了信息之中。

 

　　2762年春，八渡河干白石沟以下沿河狭窄的河滩地——地球地貌山溪性河流区旧址。

 

　　史方明忽然感受到一束强光，下意识闭紧了眼，过了一会儿，他试图睁开，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禁叹了叹气，想往前走一两部，却小腿部一麻，跪在了地上，他用手撑着自己站起来，却无奈发现手也麻了。恍惚见感受到了泥土的触感，又像是川宁交界处的沙漠里的沙子。一粒一粒的，有些重。他的掌心朝着下方，摩挲着这层贫瘠的土地，忽然感到掌中心传来一阵跳动，像是鱼的尾骨，有着顺水流去的棱角，但又折起了漩涡，是风旋？史方明想起了北美洲“死亡谷”里的沙漠鱼，为了生存而变得奇形怪状。

 

　　据说沙漠鱼有很多颜色，想起了自己的眼睛，史方明不禁又叹了口气，兴许是雪盲，兴许只是强光刺激，但终究是看不见了。

 

　　史方明想了很多，感觉自己像是瞎了很多年一样。

 

　　“你是谁？”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被鱼刺卡住了的喉咙。

 

　　愣了半晌：“请问您是从K427中型星来的吗？先生？”声音又响了起来。

 

　　史方明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寻找声音的出处，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说话，但只是动了动嘴，喉结连轻微的颤动都没有。

 

　　“埃尔斯，你看见什么了？”是另外一个声音。

 

　　“刚才我的空间共振仪突然动了，我以为是空间又扭了，上维的人来了。”

 

　　“你那空振仪和几百年前装在飞机上的一个型号儿吧？”

 

　　“嗯，当年据说地球上所有的飞机都装了它，不然怎么能平安飞越……”

 

　　话没有说完，史方明突然感觉似乎有一股力在撕扯着他，手断了，就像掰断一根莴笋尖，有清脆的响声，没有流血。

 

　　“史方明先生，您来了，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史方明猛地抬起头来，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先于他开口。

 

　　“埃尔斯，克里斯蒂安，最近上维面的科学家们在做关于‘量子泡沫’的实践实验，整个上维都开始混乱，不断有人消失和出现，你们要注意有没有在地球出现。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和我联系，我会把他带到上维面去，如果是三四百年前才兴起的一代机器人，你们就自己留下，它的零件你们看着办。”

 

　　“可是，史方明先生，我们要怎么和你联系呢？”克里斯蒂安恭敬地问着，似乎弓着腰，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太阳背后的黑洞信息站的管理人员是我的朋友，他会帮助你们找到我。”

 

　　“是的，史方明先生。请问是五百年前通过大型毫米波与亚毫米波阵列进行了观测，质量约1。4亿倍太阳质量的小型恒星黑洞信息站吗？”埃尔斯抬起头来问。

 

　　“嗯，当年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发现，尽管现在也不错。”史方明先生的眼睛半眯着，看向“史方明”的方向，又缓缓开口：“当年机器人暴动屠杀人类的事本质上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常识本身没什么错误，尤其是在经过数个世纪改革得来的‘常识’，正如哥白尼、牛顿把颠倒了的‘地心说’颠倒过来，建立了‘日心说’一样，洛克则把颠倒的‘君本位’颠倒过来，建立了‘人本位’的学说一样，其过程不过是换个常识，人与机器人最本质的差距，不过是人有枪与玫瑰，机器人只有枪罢了。”

 

　　“是的，史方明先生。”埃尔斯下意识地回答了，却忽然意识到不对，赶忙低下头去。

 

　　史方明先生冲着“史方明”的方向突然笑了。

 

　　“明白了吗？”

 

　　“是的，明白了，史方明先生。”

 

　　又一阵沉默，一阵扭曲感传来，但扭曲中心离史方明的距离不如一开始那么近。

 

　　“埃尔斯，那位先生刚刚在说什么？你懂了吗？”

 

　　“嗯……勉强懂了。”他忽然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先生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他在中国四川省某地意外遭遇强雪灾害后，于十年后出现在某实验室，意外遇到液氮外泄事故，也因此阴差阳错被冰封五百多年，正好躲过人类内乱史上机器人暴动的那一段时间，以及多维交涉年代……”

 

　　“哎，先生的命真好，如今纯种的人类越来越少了，要维系社会的发展，机器人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能不断地重复……所有与众不同的思想都藏在了人类的脑子里，高等生物的脑子里了。”

 

　　“毕竟我们如今谈论的也不过是芯片里面存储的信息。”

 

　　“还有来自人类实验的意识嫁接。”克里斯蒂安插嘴道。

 

　　埃尔斯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没有开口。

 

　　史方明跪在地上，陷入了另一种沉默。

 

　　“人类其实也不能永恒，永恒的是文明，是先生说的枪与玫瑰。其实也不存在对错……”

 

　　史方明没听见话的后续，他又看见了一阵亮光。

 

　　然后是木屋里的“哐当”声和鲜红的影子，

 

　　再然后是亚利桑那州那一片仙人掌林。

 

　　他试了试抬手，抬起来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