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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2)

作者: 凑不要脸小潘子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6-08-09点击:
  
  正文
 
  卯时三刻,天已大亮,用竹条撑起的窗户令这个简陋的房间变得亮堂堂的。
 
  白秦殇掐灭了案前的灯芯,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话本,闭上眼揉了揉额头。
 
  或许是因为从从总捕头口中得来的消息太过于劲爆,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复仇的希望,总之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整个晚上都心绪不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便干脆从床上起来,看坊间流传的一些传奇话本看到天明。
 
  此时正是瞌睡上来的时候,他考虑着要不要去总部请上一天假好好休息,却忽然听见了渐渐近了的马蹄声。
 
  白秦殇一皱眉头,心想大清早的,那群世家纨绔怎么就开始在城里赛马了?
 
  马蹄声在自己住的小宅子前停下,而后便传来利刃斩开木门的声音,那凌厉的一刀必然出自精通拔刀术的好手。
 
  白秦殇立马抓住了那把放在就不远处的弧刀,他感到了不对劲,京城里的那群纨绔子弟虽说一个个蛮横无礼,但是这种强进他人屋宅的事情也是不会做的。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
 
  “六扇门三卫四科白秦殇。”门外的人声音低沉,仿佛齿间咬着钢铁:“现在你被六扇门除名了,请放下武器走出房门,配合我们的调查!”
 
  白秦殇警觉地弓下腰,悄无声息地蹿上了房梁:“你们是什么人?说我被除名我就被除名。”
 
  “六扇门新任总捕头谭秋水!”门外的人说。
 
  白秦殇一滞:“新任?上一任呢?”
 
  谭秋水冷笑:“上一任?原来你还会好意思问我上一任?来人,给我拿下!”
 
  本来就不够结实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群全副武装的捕快拿着手弩冲了进去,而下一刻密集的箭雨就从房间里的四面八方射来,同时有好几个人被活生生射成了刺猬。
 
  “闪开!”门外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伸手把阻在身前的捕快拉开,迎着箭雨冲进了屋里。他拔剑挡下了几只躲不开的箭,随即跳上了房梁,灵巧得仿佛蜻蜒落在荷叶上。
 
  但还没等他站稳,凛冽的刀光便劈头盖脸地斩来,情急之下他只能一剑平推出去。
 
  刀剑相撞,一股沛莫能御的大力从剑身上传来。男人倒退几步,剑身仍旧震颤不止。
 
  “你是谭秋水?”白秦殇刀锋直指男人的眉心:“告诉我总捕头他怎么了?”
 
  “装傻充愣么?昨天夜里,打更的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总捕头的尸体,而昨天晚上总捕头又恰巧和你在一家茶馆里会面,你不要告诉我这两件事情就没有一点联系。”谭秋水冷笑一声:“现在随我回六扇门,可以考虑给你安个自首的名分好留个全尸。”
 
  白秦殇一愣:“总捕头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你觉得我会信?”谭秋水缓缓地拉开了剑式:“那你告诉我凶手究竟是谁?”
 
  白秦殇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凝视着他:“我不知道……假如六扇门已经不信任我,那么我只好自己去把这件事情给查得水落石出!”
 
  “你的意思,是你逃得了?”谭秋水冷笑一声。
 
  他大步地上前,在房梁上奔跑起来,仿佛变成了一只贴地飞行的黑鹰,剑笔直的刺出,有如一道白炽色的闪电一般直射向白秦殇的胸口!与此同时对面的白秦殇也化为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影子中寒光一闪。
 
  房间里的机关停止了射箭,在最后的一轮箭雨上空,金属的碰撞声闪逝。
 
  谭秋水从房梁上掉下来,面朝天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右胸处的衣服渐渐被不断渗出的血打湿,一团血斑在身下慢慢扩大。
 
  白秦殇从房梁上跳下来,还没等那群因为之前的箭雨吓破了胆的捕快反应回来,便直直地从窗户蹿了出去。
 
  屋外一阵骚乱,一个马蹄声渐渐远去。
 
  谭秋水从血中狼狈地坐起来,左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处的伤口,看着那个被白秦殇撞坏了的窗户一阵出神。
 
  “大人!”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一个捕快这才壮着胆子冲了进来。
 
  谭秋水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示意他退下。
 
  在白秦殇一刀斩出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那一瞬间他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仿佛有毒蛇在耳边吐信。而后是一柄直指眉心的刀,刀刃反射出那个男人坚毅的脸,在他有所反应的时候刀锋距离他就只剩下不到一尺。
 
  他用空下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感觉那柄刀的寒气还在。
 
  这一天的天气似乎格外的好,万里无云,阳光洒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好像现在还是夏天。帝都在太阳升到足够高度的时候渐渐喧闹起来了,大开的城门开始时不时的有长长的商队进出,队队金碧辉煌,奢侈至极。
 
  在帝都的某一条街上,青檀轩的大门还是紧紧闭着,处于闹市的它并没有因为行人的来来往往开门,而是保持着一种幽静的气场沉默在喧闹的角落里。
 
  在青檀轩招揽客人的阁楼上,琉璃已早早地坐在顶楼处弹琴。
 
  青衣青裙,秀发如瀑。
 
  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小葵儿站在她身边,一面默默地给她摇着扇子,一面不停地打着哈欠。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似乎很容易犯困,特别是早上的时候哈欠都停不下来。
 
  突然琴上一声脆响,一根琴弦突然崩断了,打在琉璃手上。
 
  “啊,琉璃姐,你没事吧。”小葵儿一下子醒了。
 
  “没事。”琉璃淡淡笑笑,从怀里抽出一支手帕默默地包住了手,忽然皱起了眉毛,看向不远处:“有人来了。”
 
  马蹄声渐行渐近,在青檀轩前停住了。穿着锦鲤服的捕快翻身下马,将青檀轩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后便有人开始肃清街道,之前还热闹非凡的一条街道不久后便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一个八字胡的男人走在捕快们的最前面,抬头淡淡地看着她。
 
  “六扇门。”琉璃无声地说。
 
  小葵儿把一大盆水倒进浴池里,对着把自己把自己深深地泡进了浴池中的琉璃道了声晚安。
 
  “小葵儿,等一下,先别出去。”琉璃忽然喊:“陪我说说话好么?”
 
  小葵儿怔了下,还没等她说话,琉璃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到这个地方来了,不过不是被别人卖到这儿来的,而是我自愿进来的。那时候有个男人问我愿不愿意帮他,我说我愿意,他跟我说你会受很多的苦,你要在一家妓院里面做花魁收集他们所需要的情报。那时候我满心里都是他,哪想得了那么多。进妓院就进妓院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加入六扇门,在帝都这样的地方连个够我们安身的房子都没有。”
 
  “琉璃姐……”小葵儿满是心疼地看着她。
 
  “后来我就做了花魁,给他们带过去了很多消息,那个男人在六扇门也过得越来越如意,可是他来见我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那时候开始我才感到恐惧,我整天都在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老了,不漂亮了。”琉璃声音颤抖着,眼泪不停地顺着脸上凝成的水珠一起掉下来:“后来我也习惯了,习惯了把别的男人当做是他,习惯了他不来看我。”
 
  “不,琉璃姐。”小葵儿沿着浴池边缘走过去,从背后把琉璃抱住:“你一直都很美的,你没有老,是那个人不珍惜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六扇门给他下了通缉令,说他杀了上一任的总捕头,可是,可是我是知道他的,他不可能会去做那样的事情的。”
 
  小葵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东西不是她应该知道的,她也同样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个一直以把她当妹妹的女人,只好沉默地抱着琉璃的头,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口。
 
  琉璃有六尺高,站在女人堆里也算是高挑的了,而且琉璃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女强人样子,几乎让人忘记了其实她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妙龄女人。可是此刻小葵儿却感觉她是那么小,在角落里蜷缩起来,压抑着声音痛哭,好像一个脆弱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晋公子,琉璃姐,或许晋公子可以帮你。”小葵儿忽然说。
 
  “晋少游……”琉璃一下子从水里站起来,用力地在脸上揉了一把:“对,还有晋少游。小葵儿,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见晋少游。”
 
  小葵儿看着一下子就又容光焕发了起来的琉璃,感觉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在爱情的面前,谁都是卑微的普通人。
 
  “我重申一遍,这不是试手,而是对决。从下一刻开始,我将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是我晋家的男儿,身上流着护国卫王的血,终有一日你要面对要生死相拼的对手,谁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身披轻甲的中年男人对对面的负剑者缓缓地说。
 
  “我知道了,父亲。”负剑者弯腰前倾,将剑从鞘中拔出三寸,握柄的手猛然一紧。
 
  这是一把四尺长的巨剑,重达二十四斤,铸造时应该是当做双手剑制成,但对于持剑者而言单手握剑也不是难事。此刻已出鞘的三寸剑刃在月光中反射着寒光,黄金镶边的剑脊仿佛是匍匐在剑上的一条伺机食人的毒龙,而负剑者却按住了它,也按住了一股剑成以来就盘旋于剑上的杀气。
 
  中年男人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军队的制式剑,也是长达四尺的巨剑,但没有负剑者所背的剑那样华美,寒光冷冽,剑上散发出一股纯粹的杀意。
 
  他们相隔足有三丈远,为彼此留下了足够的安全空间,但似乎没有人想着要去改变这个距离,而仅仅只是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彼此对视。
 
  忽然一阵风吹过,树叶摇摆发出沙沙声。
 
  同时有月光跳跃在他们的武器上,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先选择了爆发。两个人同时化为了一道朦胧的影子,对着对方发动了极快的闪击。大理石的地面上沉积的落叶被爆发的劲风卷起,在树叶间有两道寒光轻轻一点,发出“叮”的一声嗡鸣。两个人在瞬间交错而过,又在同一时间转身发动了反攻。
 
  有如长河大海般的剑光从他们各自的手上以相同的频率爆发出来,所有的防御都用几近疯狂的攻击来表达。他们就像彼此的镜子,任何动作都保持了惊人的一致性。
 
  两人又是同时的一次扑击,中年男人的双手握剑,自上而下力劈而下,而负剑者则是从左至右的一次横斩。
 
  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了,比拼的不再是用剑的技巧,而是在比谁的剑更快,看谁的剑能先一步砍进别人的身体。
 
  中年男人忽叹了口气,抽身回荡,避过了负剑者的一击。
 
  “父亲。”负剑者把剑送回剑鞘,对着中年男人单膝跪下:“恕孩儿无礼。”
 
  “起来吧,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很喜欢。”中年男人淡淡地说:“和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
 
  “因为父亲您并不是那种会真伤孩儿性命的人啊。”负剑者淡淡一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揣摩清楚对手的心理,这是父亲你教的啊。”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下,将负剑者从地上扶起来:“你长大了,不像个孩子了,但也不是军人,倒像个出谋划策的政客。”
 
  “父亲曾经问过我假如现在是乱世,想学的究竟是剑还是兵法。我就问剑和兵法有何区别。您说剑练到极致,能敌数十人上百人,而兵法能当万人之敌。”负剑者说:“军人学剑,血战沙场,而我要学兵法,做决战于千里之外的那种人物。”
 
  “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的仗让你打。”中年男人笑,摸了摸负剑者的头:“你可知你祖上除了我外,就没有一个人是武官?”
 
  “孩儿知道,爷爷是前朝宰相,曾祖父是前朝的翰林大学士,都不是做的武官。虽然我们晋氏是文武世家,但从来都是重文轻武。”
 
  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过来,在习武场外停下:“少爷,有个漂亮的女人找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负剑者眉头一皱:“现在她在何处?”
 
  “正在会客厅等候。”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长街的那头传来,令得一切欢声笑语都好像被压了下去。空气中尚存着桂花的香气,很好闻,在这个略微有些寒冷的夜晚叫人温暖。
 
  在檐脚高悬的灯笼间,偶尔可以看见人群里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为奖品不过是一块桂花糕的灯谜争吵不休。一些大户人家的门口烧着纸塔,偶有一阵风把纸塔的余烬吹得遍地都是。
 
  这是中秋的夜晚,大家忙着做各种活动,忙得不亦乐乎,也只有节日到来的时候,宵禁才会有所放松,巡逻的官兵不会去管太多。
 
  花灯的灯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却照不清窗边饮酒人的脸。斗笠垂下白色的丝绸,丝绸后面的一张脸格外朦胧。他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前,对面摆了一把狭长的弧刀,黑色的刀鞘弯出优美而古雅的刀身,略略显得冷厉和肃杀。
 
  他好像是在等人,但也不像是在等。酒馆里说书人一敲板子,拉二胡的立马急拉一曲,英雄乱世的故事被说书的信手拈来,说得格外精彩。所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唯有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店小二殷勤地给他换下了喝空了的酒坛子,将一壶新的摆到上面去。他记得这个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客人,他进来的时候说是来听戏的,顺便等个朋友,但是他对面却是一直空着。
 
  “客官,你在这里做了两个时辰了,你要等的朋友恐怕是不来了。”店小二说:“不如现在去外面转转?今晚上到处都在玩花灯,可热闹了。”
 
  “要来的人终究会来。”饮酒人淡淡地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守诺是侠者的美德。”
 
  酒馆的帘子微微一动,场面仿佛瞬间冷了一霎。每个人都不由得看向那个一身黑色大氅的男人,在目光触及到他腰上别的一柄弧刀的时候就没再敢继续看下去。那个男人冷冷地扫视四周,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饮酒人面前坐下。
 
  “许久不见。”饮酒人要了个酒杯,随手扔给小二几块碎银子把他打发走了。
 
  “是啊,你又清减了。”
 
  “你又何尝不是?”
 
  “中秋约你见面实在是冒昧,但的确有些要紧事情。”
 
  “我知道你现在做了六扇门的捕快面子大,你找我有事我敢不来?”饮酒人笑:“不过这家酒馆的酒温一温的确很好喝。”
 
  白秦殇沉默了一下,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我已经不是捕快了。”
 
  饮酒人微微一愣:“抱歉。”
 
  白秦殇叹了口气,提起温在热水里的锡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酒馆里的笑声和说话声依旧传来,却给人感觉那些声音离自己很远很远,像是被一重帘幕给隔开了。
 
  “你师姐那里我帮着照看着呢,她依旧很漂亮,有不少男人喜欢。”
 
  白秦殇轻声说:“师姐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本该是被男人捧在手上好好珍惜的女孩子……这些年倒是苦了她。”
 
  两人间重又沉默起来,静得有些发涩。
 
  隔了许久,白秦殇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苦涩:“如今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就说说我的来意好了。”
 
  “行。”饮酒人默默地喝了口酒。
 
  “就在昨天夜里,总捕头被人杀了。后来我进了六扇门的停尸处,发现大人是被人一刀贯穿了心脏死的。”白秦殇压低了声音对饮酒人说:“现在六扇门的人怀疑我是凶手,我必须要查出真凶,不单是要为我自己洗刷罪名,还要还总捕头一个清白。”
 
  “有志气。”饮酒人淡淡地说:“至于凶手的身份,我相信你心里有答案了,对不对?”
 
  “应该是李家派来的杀手。昨天晚上总捕头大人他就和我说李大人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而且我师门被灭也和宰相他脱不了干系。可当我和他分开之后,他就突然遇害……我不相信这件事情会和李家没一点关系。”
 
  “懂了,你想要对我们的宰相大人怎样?绑架他,然后严刑逼供?又或者是监视他,直到他露出马脚为止?别开玩笑了,他是朝廷重臣,身边的侍卫里不乏高手,而且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是个黑白两道都吃得下的人物。虽然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但有时候书生才是最可怕的。”饮酒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秦殇。
 
  白秦殇和他对视着。说是这么说,但面巾下的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
 
  “我欠总捕头一个人情,现在他死了,我不想让那个人情继续下去。”白秦殇叹了口气。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不过你欠了我多少人情了,我的人情就这么不值钱吗?”饮酒人苦笑,“有时候我真的想掐死你。”
 
  白秦殇沉默了一瞬:“抱歉。”
 
  “算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手去做吧,我们龙渊阁会尽全力帮助你的。”饮酒人低低地叹了口气:“另外,阁主让我传口信给你,说朝廷官场风云莫测,不适合你这种人。”
 
  “是啊,我也觉得不大适合,可是我已经无法选择了。”白秦殇点头:“你知道的,我在十六岁以后就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死里逃生活下来的亡魂。我这样心里只想着复仇的人,本来就该在四处像个孤魂野鬼那样游荡,只是不小心走进了这个牢笼。”
 
  “牢笼么……”
 
  “是啊,牢笼……其实我早就想辞官了,在江湖上闯出点名气来才是我原本的愿望啊……可是当初我做了个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选择,于是我和师姐就谁也回不去了。”
 
  白秦殇把泡在热水里的酒壶提起,嘴对嘴似乎要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从嘴角溢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服,他闭上眼紧皱起眉头,仿佛忽有万千往事从心头涌起。
 
  “酒很好喝。”他从怀里取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酒壶里的酒被他饮尽了,脸上微微地有些发红,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你应该要慢喝点。”饮酒人低声说:“要不要再来一壶?”
 
  “不用了,再喝一壶就真醉了。”白秦殇淡淡一笑,“你和我见一面还带斗笠干什么,去了吧,很久没见你的样子了。”
 
  饮酒人愣了一下,伸手把垂下来的丝巾拨开了,露出了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庞,眸子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幅工笔的仕女图。
 
  “假如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想真的会爱上你。”白秦殇笑。
 
  “这也不晚啊。”她狡黠地笑:“你加入我们龙渊阁,我下嫁给你。”
 
  “你说笑了。”白秦殇笑着摇摇头:“今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有预感,现在的帝都就像是一场诡谲莫测的棋局,即将要动乱了,而我只是一个棋子罢了。一旦双方下了子,没有必要还累及你们龙渊阁。”
 
  “看来这几天我只能喝寡酒了。”女人笑:“你可别死啊,我可不想一辈子喝酒都找不到个人来伴。”
 
  “放心好了,不会的。”他起身。
 
  走到酒馆门口的时候,他忽回头朝女人坐的地方看去,看见她又重新把面巾垂下了,向小二要了一壶酒,对着窗户,伴着咸菜萝卜条慢慢地吃。
 
  “请喝茶。”晋少游一指小案上的茶水,洒然笑笑:“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琉璃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琉璃坐在他右手边的客座上,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局促不安的神情。她斟酌着话语,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从没有尝试着去求过一个人,从小到大,哪怕是再紧促的事情也可以自己完成,但现在不同,那是关乎生死的事情,她没有能力,但是晋少游却有能力,可是到底要她怎么样,晋少游才会答应?
 
  她局促焦躁地坐着,握杯的手已经捏得发白。
 
  很多时候你都觉得这个世界很简单,感觉自己总是能一帆风顺……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面对困难时的无力是什么滋味。
 
  “是白秦殇的事情吧?”晋少游忽然说。
 
  琉璃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别这样看着我,别忘了这里是将军府,依靠将军府的情报,要想知道白秦殇和你的关系很简单。”晋少游淡淡地说:“今天早上我听说了一件事,六扇门的总捕头被人暗杀了,一个名为白秦殇的捕快因此被通缉,所以就查了下那个白秦殇的底子。”
 
  晋少游自嘲一笑:“结果就查到了你是他的师姐,而且他还经常偷偷来见你,还几乎每次都要和你见面见上许久。”
 
  “我和他没什么!他只是我的师弟……他也只当我是他的师姐。”她这样说着,声音却是渐渐小了下去。
 
  “对不起。”晋少游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帮你。”
 
  他的左手轻轻敲击着茶案:“你应该知道,白秦殇犯的是死罪,而且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去为他洗刷冤屈。就算我有能力为他开脱,六扇门也不会放过他,从这个组织创立以来,它对叛徒的追捕,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琉璃沉默了一下:“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没有,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白秦殇无罪。”
 
  “我可以和你单独说一些话吗?”
 
  “可以。”晋少游点了点头:“你们退下吧。”
 
  片刻后所有的仆人都退下了,偌大的会客厅里显得空荡荡的,桌椅在灯火的光亮里透出古雅而繁华的气息,琉璃抬起头看向天花板,那里绘着一幅麒麟踏水图,线条层层叠叠地绘下来,好像要突破画的边际跳下。
 
  一切静极了,在座的两人只觉得对方的呼吸都在耳畔萦绕。
 
  “是什么事还要单独说?琉璃姐。”晋少游打破这份沉默。
 
  “晋公子是一直喜欢我的对吧。”琉璃忽说,她起身,低着头缓步走到晋少游的面前:“曾经我和秦殇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尝试过典卖东西,但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身上哪里会有什么好东西呢?有一次,一个当铺的伙计就对我说,要是要卖的话,我的身子会比我典当的东西更值钱。”
 
  话音刚落,她忽解开了腰间的系带。霓裳轻解,顺着雪白的皮肤悄然滑落,好像是蛇褪下自己的旧皮。
 
  晋少游一惊,立马起身闪至一旁。
 
  他背对着那此时已是赤裸的女子,脸上一阵发烫。
 
  “奴家是个青楼人。”琉璃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幽幽地响起来:“平素里有很多人为了听我弹琴而一掷千金,但任谁都是知道的,他们听的怎么会是我的琴?卖艺不卖身是个好招牌,但奴家也只有身子才值钱了,如果……”
 
  “穿上衣服,你给我走!”晋少游出声喝断了她未完的话,声音渐渐地冷了下去:“琉璃姐,你何必如此。”
 
  “晋公子,你错爱了。”
 
  晋少游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块巨石,堵住了血液,渐渐地把自己的胸膛涨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阵疼痛。身后传来了衣料的摩挲声,他能想象得到那个女人是如何沉默地穿上刚刚脱下的衣服,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凄凉地凝视着他。但是他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是陷入了软弱,他所能给的,只是一个背影。
 
  “夜深了,晋公子早点休息吧,深夜来扰,甚是抱歉。”
 
  晋少游迟疑了一下:“对不起。”
 
  “没什么,晋公子说得在理,是奴家一意强求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那个女子消失在转角处。
 
  晋少游回过身来,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坐在椅上。
 
  “世间多悲人,情之一字,永远都是众生打不开的枷锁。”身后忽传来轻轻地叹气声,披一件白袍的中年人从屏风后走出。
 
  “父亲。”晋少游有些失神地望着门口。
 
  “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吗?”他忽然问:“我知道你和我母亲结婚其实是爷爷奶奶的意思,你之前还很反对这样的婚事。”话说完后,他忽然被自己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样的事情无论放在哪个家庭里都是一种禁忌。在这个年代,男女婚事基本上都不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进行。平民之间还好,但如果是官宦世家,大多一出生就与其他贵族门阀的子女定下亲事了。有婚约在身,却又与其他人私定了终身,永远都是一个莫大的忌讳。如果放在别人家里,儿子问父亲年轻时候是不是喜欢过别人,那么这个儿子估计就要被家法处置了。而且这是晋家,世代在朝为官,出过宰相也出过翰林,现在的家主晋北秋更是手握十万御林军的大将军。若说官宦世家,晋家无疑是排在第一位的庞然大物,出身于这个家族的人,都不会有爱情上的自由。
 
  但是此时晋北秋却只是笑笑,没什么动手的意思。
 
  “当然爱过,那是个性子有点倔的女孩啊。”他脸上露出怀恋的神色:“遇见她的时候我才十八岁,和现在的你一样大。”
 
  他拍了拍晋少游的肩膀,忽说:“今天李家向皇室提亲了。”
 
  “提亲了?向哪一位?”
 
  “是凤宁郡主,皇上的小妹妹。”晋北秋淡淡的说:“就是那个从小和你定了亲的刁蛮小姑娘,不过我看你对她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今天李家那位一提,我就顺水推舟地帮你把婚约给解除了。”
 
  晋少游眉毛一挑:“那皇上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晋北秋笑:“文武两家都一起逼宫了,婚约还能不顺着李家的人来?你不要告诉我你舍不得和那个刁蛮丫头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反常。”晋少游迟疑着说,但是又想不到什么地方存在疑问。感觉有些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却又抓不住什么。
 
  “父亲,你觉得白秦殇之事?”他摇了摇头,只好换了个话题。
 
  “这你别问我,白秦殇是谁我都不清楚。”晋北秋干笑了几声,自顾自回房休息了。
 
  晋少游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捂脸叹了口气。
 
  “算了,清秋,有劳了。”他忽然对着大厅里空无一人的角落说。
 
  晋府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琉璃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脑海中尽是那些和白秦殇有关的片段——白秦殇偷偷摸摸地从窗户翻进来,隔着一片白雾和她聊天……白秦殇靠在树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白秦殇小时候的样子……白秦殇笑起来的时候的样子……
 
  一瞬间脑海里就被他们从小到大的记忆给塞满了,可是又有很多的东西记不起来了,总是模模糊糊的,是随着时间一同流走了吧,便感觉自己的心里空得可怕。
 
  “琉璃姐。”一直等在外面的小葵儿揉了揉眼睛:“怎样了,晋公子愿意帮忙吗?”
 
  琉璃摇了摇头,努力地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小葵儿点点头,扶了扶琉璃的肩膀,朝着回青檀轩的路走去。
 
  晋府位于帝都最富饶的城西地区,那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居住的地方,因而人格外的少,此时此刻也差不多都入睡了,于是街面上冷冷清清的。
 
  小葵儿忽然停下了步子,站到琉璃了的前面:“这里……太安静了。”
 
  天地间的风声突然紧了,仿佛在暗处有看不见的妖魔一呼一吸。琉璃抓着袖子的手一紧,冰冷的狂风忽地就扑面而来。长发乱舞,大堆的落叶在风中颤动着翻滚,街道两旁的树吱吱呀呀,刺耳的吱呀声中藏着有如大雁哀鸣之音。
 
  小葵儿忽猛地一推琉璃,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跃去。三点寒光贴着她的衣角划过,削下一点衣料,而她却忽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朝着某一处黑暗甩了出去。
 
  黑暗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哀鸣,不用猜也知道那个藏在黑暗里的杀手被小葵儿当做暗器甩出去的发簪给刺伤了。
 
  小葵儿从衣服上撕下一小截绸布当束带,简单地将一头长发束了起来。此时的她没了之前那副古灵精怪乖巧可人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江湖女侠的那一股子英气。
 
  “小葵儿,你……”琉璃略略一怔,随即又垂下了眉眼:“你也是六扇门安插进来的人么?”
 
  “我不是。”小葵儿摇摇头:“我知道这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但是请相信我,我也是来保护你的。”
 
  “嗯。”琉璃沉默地点了点头。
 
  长街的尽头忽然传来了响亮的掌声,风渐渐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阴柔的声音:“好身法,好暗器,想不到一个青楼女子身边还有如此高手,这下可就有点麻烦了。”
 
  小葵儿深吸了口气,双手一摆,衣袖中两柄短剑滑出:“阁下是谁,可否出来说话?”
 
  “秋夜风高起,寒云未尽时。”那个人轻笑了两声,话音刚落,大量的黑影一个个地从黑暗处冲了出来,各自拿着短刀或匕首,将二人团团围住。可尽管占了如此的人数优势,这些人却谁也没有冒冒然发动攻击,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就像是军队里训练有素的士兵等待着长官下达命令。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小葵儿你走吧。”琉璃忽然说。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陪了我多少年,我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小葵儿突然就怒了,紧紧咬住嘴唇:“我不能……”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忽然动了,仿佛变成了一团幻灭的光影,一刀横斩出去,好像要将小葵儿一刀两断。可是小葵儿向后倒去,好像一条没有骨骼的蛇一般折下了腰,闪过了那一刀的同时又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臂。
 
  黑衣人在震惊中放弃短刀,想要抽身后退,可是却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瞬间洞穿了他的眉心。
 
  “蝶舞之术,原来是龙渊阁的人啊。”那人淡笑一声。
 
  小葵儿不语,随手一扬,短剑从黑衣人的额头拔出,在空中转了几圈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她忽然大步地朝着另一个黑衣人走去,一步一步竟有冲锋的意思。
 
  黑衣人们的攻势再也无法克制,像是水浆迸射,原本带着试探性的进攻现在只剩下了如骤风暴雨的疯狂。
 
  小葵儿忽然跃起,衣裙飞舞起来,同时将手中的两把剑抛入空中。这一抛仿佛赋予了那两柄短剑生命。它们震鸣着飞翔,真有如蝴蝶一般寻找着黑衣人的每一个破绽,随即便在黑衣人中卷起了血的旋风。
 
  她在人群中舞蹈着穿行,灵巧得仿佛在海上飞翔的雨燕,可是所到之处必有一人被她身边蝴蝶般飞舞的短剑刺伤,像是刀锋劈入流水的缝隙,一时无人能敌。
 
  也有人想趁着这次间的空隙去杀了琉璃,可是每当他们有这个心思的时候就会很绝望的发现靠近琉璃的人都死了。于是所有的黑衣杀手都明白过来,如果不能把这个碍事的女孩子干掉,琉璃是不可能杀得死的。
 
  当付出了十几条人命之后,黑衣杀手们才察觉到了短剑飞翔的秘密。
 
  剑柄的末端系着两根细丝,细丝的另一端在小葵儿的手上。她一边跳跃着舞蹈着,一边引动两根细丝来操纵短剑浮空,就像是放风筝一样。
 
  这种技法对手指的要求极高,不仅要看天赋,还需要从小积累幼功才能掌握,因此掌握了并有资格传授这门技巧的杀手往往都是这个行当里最顶尖的人物。有的人说那些杀手们教这种技法的时候总是从演傀儡戏开始,据说他们会让学生练习操纵一只纸质的蝴蝶,绘画得栩栩如生,引飞鸟来啄,又让它啄不到。技艺精深之后,就会把纸蝶换成淬火钢片的蝴蝶,鸟儿再来,就把它们切断。
 
  清亮的竹笛声忽然从琉璃的身后响起,宛转悠扬,直上九霄。随着那笛声响起,在场的黑衣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小葵儿也是一怔,随即收起了短剑,回头向琉璃身后看去,却是呆住了。
 
  琉璃则是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听。
 
  笛声一转一转,到最后仿佛秋草落地,然后阴柔的声音取代了笛声:“中秋佳节,倒是有难得一见的好月光。”
 
  琉璃转过身去:“只可惜时不应景。”
 
  灰衣灰袍的年轻人倚着树干,正持着一只竹笛淡淡微笑。他不顾众人的惊诧,从树下走了出来,抬头凝望着天空。漆黑的天幕上,一只冰轮洒落遍地的清辉。
 
  “你似乎对我的出现并不吃惊。”过了许久,年轻人低下头,对琉璃笑笑。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早已经不吃惊了。”
 
  “有趣,公子看中的的确是位妙人。”
 
  “公子?你是晋府之人?”黑暗中那个声音微微有些诧异。
 
  年轻人微微一笑,微微俯身对着黑暗中的人行了个礼:“在下谭清秋,只是晋府中的一个小小斥候而已。”
 
  “斥候?只怕不是斥候那么简单吧。据闻晋府晋北秋大将军秉持皇命创立暗部,其中之人皆为刺客杀手,名曰探丸郎,专职清除朝廷的腐败人员。”那个声音忽叹了口气:“想不到晋少游会派你保护这个女人。”
 
  “阁下谬赞了。”谭清秋说:“不知道能不能看在我晋府的面子上,让此二人过去?”
 
  “你说笑了。”那个声音忽变得冷厉起来:“晋府之人有如何?六扇门的人我都敢杀,还会畏惧你晋府暗部的探丸郎?”
 
  “这么说,六扇门的前任总捕也是你杀的咯?”年轻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刀剑的清光。
 
  一个黑衣人忽然惊叫出声,但很快就闭上了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街两侧的屋檐上,已经站满了和谭清秋一般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唯一不同的,是胸口处刺着红白黑三色丸的图案。
 
  这些人聚在一起也并不说话,甚至没有一点因为眼前的形式而有半分兴奋地样子。和他们一比一直说这话的谭清秋反而不像是一个杀手,像是一个正常的手不沾血的普通人。
 
  十年前,护国战争时期,天下大乱,在朝官吏也多利用这种时机大肆敛财。当时皇帝就想要革除这些恶僚,但无奈是战争时期,外已不宁,若是内也不定,那么这个王朝便就岌岌可危。于是在战争结束后,皇帝召晋北秋入宫,令其建立暗部组织,培养探丸郎,专职刺杀朝廷里的贪官污吏。探得红丸杀武官,探得黑丸杀文吏,白丸则为红丸黑丸者的守望人,负责处理后事。一时间朝野肃清,帝都血流成河,官场人人自危,为官风气却也渐渐好了起来。从那时候起,暗部探丸郎和六扇门捕快一样,成为了天下有名的执法机构,只是暗部探丸郎主导朝廷,六扇门主导江湖。
 
  “什么时候你们探丸郎连江湖之事也要插手了,不怕六扇门之人有什么异议吗?”黑暗中那人冷哼一声,语气却也是弱了。
 
  “这不是江湖之事,这是只是私事罢了。”谭清秋冷笑:“再者我们助六扇门捉住了杀害他们总捕头的真凶,他们又怎敢有什么异议。”
 
  黑暗中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好像被谭清秋反驳得无话可说。
 
  “公子有令,杀!”谭清秋冷冷地下令。
 
  黑暗里忽然传来狂暴的尖啸,仿佛无尽的蜂鸣。
 
  谭清秋瞳孔微缩,他认出了迎着他而来的是什么。
 
  连珠弩·蜂刺。
 
  不用去想也知道这是那个藏在暗处的杀手的手笔,只是不大清楚他从哪里弄来的蜂刺和机括。这种武器很是危险,一般来说只有朝廷的人才能用。因为蜂刺上都抹了剧毒,一不小心划破了皮肤也很容易丧命。
 
  但谭清秋猛地拔出了背上的双刀,不退反进,像是一个幽灵一般在危险的蜂刺中踏出飘逸的步子,冲向了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刀光在那个黑衣人的眼前交错闪动,美如皓月当空,却又杀意凛然,像是在诗意地切割时光,挥出一泼墨般的血。
 
  在他身后,那些站在屋檐上的探丸郎们也一个个和黑衣人们对上了。近百人挥舞兵器砍杀,把浓腥的血泼洒在黑暗里。
 
  谭清秋身子一斜躲过突然而来的一刀,随手用刀柄打在袭击者的头上,突然眉一挑,大喊:“二位!”
 
  琉璃猛地抬头,瞳孔中映出凄美如月的刀光。
 
  就在他发声的同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琉璃二人身后的树上,单手持刀从树上跃下,刀高举着仿佛要把琉璃一刀两断。而这时候小葵儿才刚来得及回头,短剑根本来不及甩出!
 
  “琉璃姐!”小葵儿大喊。
 
  刀光带着千钧之势斩落,琉璃旋身退步!
 
  长刀落下,声如鬼啸。
 
  忽然,那个黑影只觉得有漫天的霓裳轻绸围绕着他,冲天而起。心中的恐惧让他不由得松开了手里的刀,而下一瞬便觉得胸口被重重地拍了一掌,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琉璃打了个踉跄,一下子跪坐在地上。血一点一点地打湿了她的衣袖,右边肩膀上血肉模糊。那一刀还是没有闪过去,只是让袭击者砍偏了一点。幸好年少时候学的武艺还没有全忘,现在虽然已经稀疏了很久了,但是当危险来临时她还是可以强压着恐惧做出恰当的反击。
 
  小葵儿抛出自己的短剑,给那个袭击者补了一剑,便急急忙忙地跑到琉璃身边去,帮她紧紧按住伤口。
 
  “小葵儿,放手吧,这种伤琉璃姐是不行了。”琉璃对着小葵儿勉强微笑。
 
  小葵儿撕掉伤口周围的衣服,再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条,正要给琉璃做了简单的包扎,听到这话又气又怒,一巴掌拍在琉璃头上:“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给我撑住!我们一起逃出去!”
 
  琉璃淡淡地笑了下。她感觉到寒冷了,砍在肩膀上的那一刀让她失血过多,好像热量也随着血从伤口流出去了。渐渐地,冷到了每一滴血好像都要凝结,但是她却不颤抖,反而感到莫名的充实。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她不可遏制地想。
 
  其实死了也没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情没见过呢?有人说死了就像是花凋谢了,从树上飘落下来,回归泥土,然后又从枝头上冒出来。生死轮回,不过是岁月的一个周转罢了。下一世,几年后,十几年后,又会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走在大街或是田野上吧。
 
  只是心里还有遗憾……还有遗憾……还有那个人的身影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身旁。
 
  就这样死了,真是不甘。
 
  一片混乱声中,忽然有人大喊:“让开!”
 
  小葵儿忽然被人粗暴地推开,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出现在眼前。
 
  衣服带着熟悉的皂角味,却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一种味道了。琉璃瞪大了眼睛,想要努力地看清楚眼前人的样子,可是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在眼前渐渐透出熔铁的颜色,放着越来越刺目的光。
 
  “不要死!你要活下去!”眼前的人大吼。
 
  不要死……不要死……你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这个声音像是被放在了山谷里似的,在琉璃的耳朵里不停地回荡,渐渐与记忆中的某一人的声音重合。
 
  “你……来啦。”琉璃挤出一个丑丑的微笑,慢慢地向前倾,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人,闭上了眼睛。
 
  琉璃用力地把眼睛睁开,清晰地听见眼皮和睫毛分开的啪嗒声,身子像是化开了的浆水,用不起半点力气。
 
  “醒了?”有人轻声说。
 
  陌生的声音。
 
  那人缓步走到她的床边:“你睡了两天了,少主人很担心你。”
 
  “你是谁?”琉璃迷迷糊糊的说:“这是哪儿?”
 
  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身的灰衣灰袍,腰间系着一直做工简陋的竹笛子,看上去似乎是穷苦人家出生的读书人。可是那一对镶在脸上的眸子却是锐利得很,仿佛鹰的双眼,沉淀着刀剑的清光。
 
  “我是谭清秋。”年轻人微微一笑:“小姐莫非忘记了前天晚上的事情了吗?这里是晋府,还是公子将你背回来的。”
 
  “晋府……”琉璃用力地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仿佛过隙的白马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那个人,那个声音,泛着光的衣服,熟悉的皂角味,不要死……
 
  脑海里一片混乱,晕乎乎的,什么都混杂到了一起。琉璃忍不住用手捂住额头,肩上的伤口却像是裂开了,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个人呢?你们抓住他了吗?”
 
  “没有,我们以为抓住了他,可是走近一看却是个披了件黑色氅子的木头人。他说话用了巧劲,飘飘忽忽的,也根本不能依靠声音来确定他的位置。不过公子已经和六扇门的人交涉过了,白秦殇的罪名已经被洗白。现在六扇门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个人的下落,可是白秦殇的下落却始终找不到。”谭清秋静静看着因为疼痛而满头大汗的琉璃,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
 
  “少主说了,你需要更好的休息。等会儿你的侍女会给你送药过来,主要是川贝红花和枸杞,你失血过多,需要补血。另外,我觉得你还是别乱动的好。”
 
  琉璃有些沮丧地把手放下,换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坐起来。
 
  “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局?”她忽然问。
 
  谭清秋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少主从不算计人,更不要说设局了。但是公子他知道接下来刺客很可能会针对你,所以就在你走后派了我跟着你,可是没想到你的侍女竟是龙渊阁的好手,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针对你发动行刺。”
 
  “某些人想要通过控制我来牵制秦殇,你知道的,一匹发了疯的狼总要比尚存理智的狼好对付一些。”
 
  琉璃咬着嘴唇沉默,想着那个眼角眉梢有些阴柔的男人,心空荡荡的,有一点难过。
 
  谭清秋瞥了一眼琉璃,觉得自己还是退下的好。正巧此时门吱呀一声响了,小葵儿端了药进来,他回头对着小葵儿使了个眼色,便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间。
 
  “琉璃姐。”小葵儿轻轻喊了一声,把药碗递到琉璃唇边:“有点苦。”
 
  “谢谢。”琉璃勉强笑了下,接过碗慢慢地喝。
 
  或许是因为身份已经暴露,小葵儿的打扮也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以前的小葵儿总是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衣裳,看上去天真烂漫,现在则和谭清秋一样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布衣,头发用一条绸带简单地竖起来,在身后留下一条漂亮的马尾,看上去干净利落,眉宇间有股男人的英气。
 
  “想不到你武功这么好,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弱不经风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呢。”琉璃说。
 
  “琉璃姐……”小葵儿有些尴尬。
 
  “算了,你不要去和我编什么谎话来搪塞我,我听得出来,而且你也不大会说谎。”琉璃淡淡地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龙渊阁也要进来掺和一脚。”
 
  小葵儿咬了咬嘴唇:“您的师弟和我们龙渊阁的某个大人达成了某项协定。”
 
  “而你,就是那个协定达成后指派到我身边来保护我的人?”
 
  “嗯。”
 
  琉璃沉默了下去,把药碗放在床边,拉了拉被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隔着被子磕在膝盖上,目光黯淡无神。
 
  “那你们……有没有秦殇的消息。”沉默了许久后,她忽然问。
 
  “没有,我们失去了他的一切联系……他就像是一匹孤狼,当他不想叫你找到他的时候,你是无论无何也是找不到他的。”
 
  琉璃忽然笑了下:“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顿了下,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能不能替我去叫一下晋公子,我有些事情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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