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

　　"我用他的眼神回击了他。"

 

　　我是一条鱼，一条被关在透明玻璃做成的水缸里的一条观赏鱼。我的世界便是在这玻璃之内，我的视野则是拓展到了墙壁之内。我被这个家的男主人购买回来饲养在这里，但是当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他的儿子对我的出现并没有产生愉快，而是一种仇恨。至少从眼神里我想可以读出来，以及他站在墙后观望我的样子。

 

　　我对自己的居住条件十分苛刻，绝对不允许我的水域里有杂质。每当环境有所改变，我便奋不顾身地向上跳，逃离这谭"污池"，每一次蹦起弹出的时候都会碰到顶盖，发出一阵聒噪的声音。这个时候男主人便会和他的妻子出现来给我换水。每一次的换水我都会呆在一个专属的盆里，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个新的环境。

 

　　"这条鱼通灵性啊，每次换水都这么安慰，跟跳出水面的时候就不是一条鱼啊。"女主人把眼睛眯起来，嘴角上有了弧度，眼神中尽是欢乐与幸福。

 

　　"就是的，也不看看是谁买的。我买的还能有错吗？我买的都是最好的！"男主人略带骄傲的口吻说道，眼神里也充满着幸福与自负。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我高兴，他们两口子显得比我还高兴。但是在墙之后的孩子却与这个其乐融融的环境下大相径庭。他每次都透露出一种凶神恶煞般的眼神，有一次他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一只手紧握成拳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当然，这也是最近的一次了。

 

　　我都忘记说了，如果没有吃食，我自己便会紧张和不安。这也是最近才体会出来的，男主人已经许久没有给我喂食吃了。我饿极了，我也瘦了许多。我把缸里的花都咬了下来，嚼在嘴里，没有男主人的吃食香，便吐了出来，就这样，我便吃了吐，吐了吃反反复复，把花都撕完了，还是没有人来喂食。现在在我眼前的都是能吃的，都比这无味的花香多了。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玻璃拦着，我早就冲出去吃个精光。如果没有这块玻璃。

 

　　一天，家里没有人，我又是饿极了，就一直拼命地撞击玻璃，希望将它顶开。男孩子带着与他年龄差不多的人来到家里，我起先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知道他是谁，我只想找吃的，找一切能让我填饱肚子的东西，找一切比花好吃的东西。但他们喋喋不休地交谈让我知道了那是他的一个"朋友"。那位朋友见了正在努力冲破玻璃枷锁的我，很是奇怪。便过问是否可以近距离看一下这条鱼，男孩子同意了。他打开了顶盖，准备伸下来他的手。但我以为那是吃的，不，那就是吃的。我一个翻跃腾出水面，直接咬到了他的手指。我狠狠地咬着，想赶紧获得吃的，完全不顾他惨痛的喊叫。男孩子见这个场面变急了，上来帮朋友甩掉我。他们两个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甩开我，但是他们想甩开的是一个正在找吃食的我，一个几乎疯狂的我。他们一边摇，一边我咬的更厉害。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吃食，我的吃食。

 

　　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种粘稠的液体充满了口腔，并且感觉到了这就是男主人喂食的东西。这让我终于得到了满足，一时分心，终被他们甩下。我躺到了地上，光滑的肌肤与光滑的地板相结合，可以让我跳起来，完全忘记了这是水池之外，我奋起地向他们冲去，想继续获得那种吃食。我发现他的手上有很多红色的花，这就是我的吃食，我向前蹦去。男孩子看见他朋友手上的花的时候，过来一把将正在跳跃的我抓起来，我还是不放弃，我想冲出去。他越捏越紧，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我突然觉得我失去了活力，我这才了解这是在水池之外，在生命源泉之外。

 

　　他并没有将我放回水池，而是一把将我扔出，用他的眼神，用他的力量，将我扔了出去。我感受到我离他们远去，当我最后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我用了他的眼神来回击他。之后的一切我看不到了。我被扔到了草丛上，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有一个人从我身旁走过，看了我几眼之后说：

 

　　"有这么长的牙齿，食人鱼啊，谁家里养这么恐怖的东西。"

 

　　死之前我终于知道，我是食人鱼。我在咽气地那一刻听到了一声震天的怒吼。之后的一切我再也不知道了。

 

　　"它不是一条普通的鱼。"

 

　　我是这个家的小男主人，我并不喜欢与人交往，我是一个十分情绪化的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经常与他人发生口头的纠纷，也常常与他人打架。这让我的父母操碎了心，原来十分乖巧的我突然变成了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们原来经常把我当成好学生的模版给其他亲戚介绍。这让我感到非常反感，并且对于他们的那一种夸张地赞美感到非常不舒服。他们在夸赞我的时候总会发出爽朗无比的笑声，爽朗的有些作假，他们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骄傲与鄙视，鄙视那些不如我的人。这让我在我的同学里经常抬不起头来，他们爽朗的笑声，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也给我同学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他们有时只关注我的错误，不关心自己的错误。当他们自己犯下错误之时，眼神里满都是逃避与思索。并且极力地给自己找理由，明明是自己把黑的说成白的，却硬要把我臭骂一顿，说是我把白的变成黑的。当想再次反驳时，却被他们一声令下去干自己本该干的事情——学习。

 

　　我心里极度的压抑，他们看不出来，也自然看不出来，因为我善于伪装，我每次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是笑脸相迎。就跟小丑的面具一样，每一次脱下它时就是在四周都无人，只有无限的星空与明亮的圆月出现的时候，我才会自己呆坐在楼下的亭子里痛哭一场。我想找个东西发泄，可是我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物品。

 

　　那一天爸爸回家拿了一条鱼，一条长有牙齿的鱼，我知道这鱼不平凡，绝对不平凡，这鱼也绝对不是什么能带来好运的东西。我就一直不敢与它在一起，我怕它的不平凡会伤害到我，所以我只能躲在墙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其实也是因为我怕见到他们，见到我爸我妈。

 

　　果然，它终于展露出了它的不平凡，爸爸开始拿肉去喂它，那生肉去喂养它。那可是生肉啊，哪种鱼会吃肉，会把肉吃得一干二净，最后整个池子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它的牙俨然已经长出了许多，长锋利了许多。我提醒过爸爸，可他非常自傲地说：

 

　　"吃肉的鱼怎么了，我们能养得起吃肉的人，养不起吃肉的鱼？他又不会咬我，还显得咱们家大气。"

 

　　"大气并不是这样子的，这是一种没追求的生活，是低俗的生活！"我朝他喊道。他愣了一会，便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印痕。

 

　　"什么低俗不低俗，我就是这样的人。学了点文化就开始卖弄，你要是能行自己咋不生活呢！"他怒吼道，手本来都举起来了，但是这一下却没有下来，他气愤的转过身，响亮地闭上了房门。我恨这条鱼，我更恨买这条鱼的人！所以每次我看到他们两个开心的给厄运换水的时候，我就十分气愤，十分气愤，想直接上去将与杀死！我恨他们的虚伪的眼神，也恨那条鱼不屑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我将朋友带到了自己的家里。我进门就看到了他正在努力地撞玻璃，但是我不理会。我知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被喂食了。我的朋友看到了这一幕，想看看这天特立独行的鱼，我思索了一会，认为它不会咬我们的，我便同意了。可是，当我朋友拿走顶盖，将手伸进去的时候，他竟然跳了起来，毫无偏差地咬到了我朋友的手指头。他痛苦地喊着，我也一时间慌了神，立马上去帮助他。我们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准备将它甩下，但是耗不起作用。倒让我朋友的叫声更加响亮。我见到他的手指头泛起了红花——他流血了。花将鱼的牙齿都染红了，这个厄运终于来了。但没有降临在我的头上，降临在了我朋友头上。我们再次奋力一甩，终于将它甩下。同学的手，已经被红花掩盖了，并且还在加深，加深。

 

　　它在地上都不安分，它向我们冲来。一时间，我所有的气——对父母的气、对它的气、对所有不了解我的人的气、对我朋友所做的事的气都涌上心头。我变的狰狞，上去将它抓起，在手里紧紧攥着，他的牙齿还是红的，并不属于他的红！我用力地将它扔了出去，我看到了他对我的眼神——也是非常的凶恶、哀怨。正如我对这个世界的眼神一样。它摔了下去，我朋友坐在了地上。我跪在了地上，我感觉刚刚扔掉的不是一条鱼，而是我自己，是我原来的自己。我将我自己扔了出去，我瘫软在地上，过了一会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便怒吼了。之后便瘫软在地上。

 

　　"你醒来了。"父母都站在床边，我则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地问他们。

 

　　"将我们的鱼扔了，还说不记得！"母亲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来发生过的这一切，我便哭了起来。父母见我这样子，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坐到了床边。

 

　　"行了，不就一条鱼嘛，食人鱼谁知道会变成那样。扔了就扔了。"父亲拍着我的腿说，可我的哭泣却未停止。

 

　　"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的好朋友都说了。我们都了解了，你承受的太多了，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像原来那样子管你，把鱼扔出去也好，你的心估计也得到了一定的释放。那么现在好好休息，咱们重新再来，慢慢探索。这样子你看怎么样？"母亲抱着我的头说，我在她的怀里哭得更凶了。仿佛等到了一种身心上的解放、灵魂上的安逸。父亲也把我们母子搂到怀里，在他们的怀里我哭着，他们也哭着，只不过是默默的流泪。而我，放声大哭。房间终于从灰色变成了蓝色。

 

　　"其实我们为了他好。"

 

　　我们真的是为他好，为了能够健康的成长。哪个家长想害自己的孩子，只不过确实有些坐过头了。是时候改改了，从新开始其实也不晚。他们互视了一下，然后笑了，晓得是那么温柔、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