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伊人浅笑

　　楔子：旧城里看不见阳光

 

　　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那白墙黑瓦的简朴楼房就像未经装束的少女，婷婷窈窕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与一座座的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泛着丝丝涟漪的略有浑浊的河水轻轻荡漾着模糊了，就像一滴墨迹渐渐渗透宣纸一样，记忆深处好像曾经也有一幕这样的景色，所有的一切开始融合，变得模糊了。渐渐地，我听不到同伴的呼声，只剩下满目的淡墨色。

 

　　“呵呵呵“银铃一般的笑声瞬间篡住了我的呼吸。朝着远处的小路，那是一个女子，美丽的女子上面用碎米珠和丝线绣着极其纤巧别致的牡丹花，幽深的墨绿丝线绣出枝桠叶子，深浅不同的红色制造出层次阴影，层层复杂花瓣微微蜷曲着半开半合，那么深沉，却又那幺剔透，又那么浓郁，像水一样清柔流动，却又像血一般浓郁厚腻，流动很慢很慢，一根紫玉簪泛着幽幽的光泽绾住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窈窕的身姿娉婷地走在江南小镇的街头，光看背影便能想象这个女子倾国倾城的正脸。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看不到？

 

　　我想要她。内心像三昧真火一样灼热渐渐燃烧我的理智，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却被紧紧压抑在胸膛，窒息的感觉涌上。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不自觉的跟上。在人群稀疏的街道，我紧紧的尾随。可……好像有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我们。每次我都要抓到她的胳膊时她都会一个转身而逃开，这时我就会听到她银铃的笑声伴着我粗重的喘息，逗弄着我继续前进。近了，近了……这次我一定要抓住她。执念像镣铐束缚着我，瞳孔放大，没错她就在我的面前！

 

　　“哎，你在干什么！”突然地被人拽住，火辣辣的撕扯让我瞬间清醒，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站在河畔，一只脚已经跨出，下面是万丈深渊。呼吸一滞，机械般缓缓回头正好是同事李泽。李泽脸色涨红面带恐惧“你吓死我了，干嘛失魂似的在街上窜来窜去，差点还掉河里……”

 

　　用力喘息不久，我的理智回脑，装作淡定地回答：“没事……可能最近精神不太好。没看见有个湖”同事松了口气开始唠叨。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找我？她真的存在么？……我不知道，但是她给我的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和悸动却怎么也忘不了，像藤蔓紧紧缠住篡夺我的呼吸。她那么美……而我这么卑微，那什么可以追逐她？想到这点我不禁暗自神伤的低下头。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我死去二十年的母亲，她的面容早已模糊，可是我记得她那和江南小镇一辙的气质，她是一个悲剧的女人。出生名门的父亲爱上歌厅的舞女，抛下妻子和未满月的孩子私奔至今还没找到。母亲养了我十五年最后还是在寂寞中死去，而我孤身一人。不过我的记忆也仅限于此，小时候的记忆过于模糊，或许是假的都不一定。

 

　　后来，我踏着蔓蔓的青石小路离开了江南小镇，那个勾起我许多回忆和第一次看到她的江南小镇。

 

　　1。谁的流年乱了谁的眼

 

　　——我是尹正，一个出生平凡的小职员、在我记忆的开始就是我一个人碌碌无为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销售什么垃圾，快给我滚！”

 

　　“又是死推销的，真恶心。”

 

　　“没有，没有！你要的东西我们店里没有！快走！”

 

　　…………

 

　　永远都是这样的生活，穿着破旧的西装挨家挨户的敲门，用谄媚的笑容卑微的祈祷别人垂怜，渐渐的都成习惯了。

 

　　“尹正这次做的很好，找到了许多失传的在民间的古画，足以为我们这次的拍卖奠定一个很好的基础！……”嘹亮浑厚的男声响彻整个会议室，把我拉回现实，上面口吐飞沫的经理掩不住嘴角得意的笑。我突然觉得很恶心，看不起我的老板现在的谄媚笑容，真像极了当初的我，还有曾经对我不屑一顾的、现在带着嫉妒，各种恶意眼神的同事，通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瞳孔中旋转世界的尽头只有我。

 

　　可是以前不是很想要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吗？像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小职员能够有一天能在员工大会上被表扬，接受目光的洗礼，曾经不是如此希冀吗？可真当这一天，我却退却厌恶来了。呵，这是不是自己在犯贱？与这一切相对比的，是那个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可惜我到现在还分不清那是不是我在烟雨江南中的一个美丽的梦。

 

　　拍卖会成功后的几天我升职了，升到了一个部门的总管。记得我搬东西的那天，那些人纷纷大献殷勤给我帮忙，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给我塞红包，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果然那些人露出一副我懂得的笑容。这就是社会。我一一记下这些人的面孔，官方的回应着笑容，到最后我都能想象到自己僵硬到要哭出来的笑。

 

　　回家后我把红包全部整理出来，呵竟然也有5、6万，真是看得起我这个刚升职的小总管，倒是没见得之前我以前问他们借钱时候的慷慨。加上经理之前给我的奖金，拿着这一叠的红色钞票，心里终于生出久违的满足感，嘴角忍不住嘲讽的笑。看看周围破损脱落的墙体，仿佛上世纪的家具，周围嘈杂的居住环境，安静坐在客厅许久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空洞的眼神望向远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时间也过去了几小时。嗯，算了……是时候换个房子了，也是我新事业的开始。这回轮到我尹正把你们堂堂正正地踩在脚底！呵呵！

 

　　2。一眼之念一念执着

 

　　五年后。

 

　　“你个废物做什么都做不好，你干嘛来的！”

 

　　“窝在这里十几年能不能做出点成绩！你就是全公司的笑话！”

 

　　“你就这样子碌碌无为到死吧！让人恶心的废物！”

 

　　…………模糊的脸，丑恶的笑，恶毒的语言。

 

　　“啊——救我！”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呼吸平静自己的心情。又是这样！几年了，却还是不能忘怀。“又做梦啦……”身边的女人被我吵醒，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抚上我的胸口，恰似挑逗的抚摸让我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妖精，又在诱惑我？”“你说呢？”在我胸口的手画起圈圈，对我妖娆一笑。可恶！

 

　　我一下子就扑到了她，撩起她的丝绸睡裙，抚摸她牛奶细腻的肌肤，为了赶紧忘掉心悸，什么前戏我就进入了她。撕裂火辣辣的痛让她不自觉咬住嘴唇闷哼一声。随时时间的推移下面已经湿滑，之前的梦逐渐远离心中的火也顺着流向她体内的的最深处。

 

　　也不在乎那女人的感受我立刻从她身上下来，点燃一只烟，看到空中的白色烟雾缓缓流动充满这个奢华的卧室，又看向旁边沉睡女人的精致容颜，不禁感慨万分。

 

　　自从我抓住那次升职的机会然后经过另一番的努力，现在我尹正当上了经理，所有人都听从我的命令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旁边的女人是我还是个小职员时最看不起我的公司的部门之花，现在还不是在我身下娇喘？梦里的情形不会再发生了，我自己安慰自己。

 

　　我想笑，可是我笑不出来。心里的空虚感愈来愈强烈，突然有点能理解古代帝王的寂寞了，又能理解他们又为红颜亡国的曾经。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曾经在江南小镇的女人，纯洁无暇，那一抹笑震撼了我的心扉。一幕幕的场景突然在脑海里飞速的倒带，以往不存在的记忆如风雨呼啸而来。

 

　　“阿正，快来吃饭！我烧了好多菜呢。”

 

　　“阿正，我给你做的新衣裳合身吗？真好看。”

 

　　“阿正最近累吗，我给你按摩肩膀吧！”

 

　　…………

 

　　记忆的中的女人对我笑脸盈盈，我们两个人住在只属于我们的小屋，简单而幸福。

 

　　这些错杂是否真实？为何会突然出现，而我从来没有印象？我一定是遗忘了什么……好想回到梦中的生活，和那个女人永远永远的在一起……早已厌恶了现实吧，我要回到原来的生活！心中邪恶欲望驱使着我前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想，执念会害死人。那个女人，就是我心中的执念。

 

　　我想我疯了，我在第二天拿了公司的保险箱钥匙，在晚上打开了公司的金库拿走了所有的流动产然后逃离了这个城市。

 

　　我要找到她，即使她不存在。就让这当做一个借口，让我出逃吧……可能是寂寞，开车行驶到这城市的尽头，最后在黑暗中凝视。空气变得很稀薄，满城霓虹开出荒漠。

 

　　我来了。

 

　　3。天鹅游入我忧伤的漆黑深处衔着一朵白玫瑰般的火焰

 

　　“为什么，为什么，三年了……我还是找不到你，伊浅……你是不是顽皮，跟我玩捉迷藏，我输了，你快出来好好不好……”我的神智已经被酒精麻痹，双眼发红，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我求你，你出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了……”

 

　　因为我相信她不知存在一个梦中，所以找了她三年，没有一点线索。我从公司拿来的钱早已经挥霍完，现实残忍的告诉我她不存在。明明她那么真，明明我看见过她啊……为什么会没有呢？后来我给她取了个名字，伊浅，那是只属于我的伊浅。

 

　　悲伤像暗色潮水将我淹没，伴随着饥饿一个礼拜的身体，我感到自己的生命渐渐流逝。或许是因为临近死亡，我的头要是炸开了一样，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蜷缩在地上。这一刻我无比渴望的不是她，而是记忆中只有寥寥几笔的母亲。

 

　　为什么要把我抛弃呢，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长大，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内心最深的怨还是流露出来了，我渐渐瘫软在地面。溢满胸口的情感让我难以承担，但是为什么我还是有种道不明的遗憾？

 

　　“呵呵呵……”娇俏的女子笑声起，如记忆中一辙。眼前竟然出现了我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她的优雅的背影，依旧在那个地方，静静地仿佛从未离开过。内心又重新烧起那一把炽热的火焰，原本瘫软的身体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向她：“你真的存在！”兴奋冲昏我的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头脑。我张大怀抱似翱翔的鹰，想要紧紧抱住她把她镶入怀中。

 

　　这次女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转过头。在她完全转过的同时我抱住她，终于可以她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心底！

 

　　在我看清伊浅的脸时身子却一沉，在空气阻力下下坠。水，寒冷的水，疯狂的从我的鼻腔灌进，喉咙火辣辣的疼痛。窒息，还是窒息。仿佛感受到了死神正紧紧地勒住我的脖子，缓缓用力。原来是幻想……自始至终都是幻象，伊浅她不存在！可我为什么还能看清她的脸！死神勾起我的意识，脑子异常的清醒，还没来得及悲伤，琥珀色如沉香的记忆张成网从身后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狠狠撕开我每一寸决裂之伤。我想起许多幼年的记忆甚至连母亲的容貌也清晰起来……

 

　　4。你和我的一个梦长得好像

 

　　20世纪60年代，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母亲白素是一个大家闺秀，典型美丽的江南女子。她嫁给了一个看似风流倜傥实际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痞子。

 

　　听养大我的嬷嬷说，母亲为了嫁给父亲和家里人闹翻了，可是父亲原本就是为了母亲的家产，母亲什么都没有他自然待她不会好。现在他每天流连于烟花场所，和不干净的歌女搞在一起，闹得这一块人都知道了。老爷叫母亲回去，母亲倔得很死守着父亲，老爷也伤透了心不再过问。我在14岁知道了这些真相。

 

　　曾经我以为新福美满的家下面竟是这样的丑陋。果然我观察到母亲的雪白的胳膊上有很多明显的淤青，父亲也是每天醉醺醺的回家。母亲本来是无忧善良的江南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我懵懂的青春第一个给予我美好想象的女子，我一直以为女子就是母亲那样的人，可现在母亲被父亲逼得每天只能独自哀伤流泪，躲在闺房。突然，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恨意，是父亲，让母亲变成了这幅模样！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后来父亲失踪了，据说是和一个歌女私奔了，还有人说在一个晚上他为了和某个人争某个妓女被人打死了……各种流言蜚语流传着，听说地人无不过来看望我们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还送上了许多慰问品，许久不问的祖父也让母亲回家。母亲一一拒绝，坚持一人抚养我长大，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在不露痕迹的疏远我。她的冷漠让我整个心尖都是疼得，在她的冷淡下我终于还是爆发了，记得那场争执……

 

　　后来的后来……我又记不清了，总之我和母亲冰释前嫌了吧？毕竟我是那么爱她，记忆中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呢！

 

　　可是……为什么母亲和伊浅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而且回忆的最后似乎和现实不符合？我突然挣扎起来，可惜终究还是迟了，拍打水的双臂迟缓，胸腔中已经全是水不能呼吸，身体蜷曲在一起，而我的意识飘远……伊浅……还是白素……救我！

 

　　5。回忆是会骗人的

 

　　“你个灾星为什么我会生下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讨厌你，我恨不得杀死你！”

 

　　“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尖锐的女声划破虚无。

 

　　“啊——救我！”我猛地惊醒，汗涔涔的流下，我还在家里，我没有娶妻，只是、公司小职员，和母亲生活在一个破旧的小公寓里。可怕的梦让我心惊，心噗噗的跳动不止。

 

　　我走到前厅，看到母亲安详地坐在榻榻米上。我嘴角勾起甜蜜的笑，环住她，拿起她被我抱住不小心掉下去的四肢，“母亲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母亲当初真是可恶呢，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还对我冷淡的要死。不就是杀了父亲嘛，谁让他欺负你呢……”吻上她的额头，紧紧拥住她早已僵硬的身体。“不过最后我们还是永远在一起了的呢”我吃吃笑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