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岛之梦·第二章

　　其间有人还不要脸地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比你家路依凡更漂亮啊。说得很大声，让声音故意传进了路依凡的耳朵。

 

　　然后，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走廊另一侧的路依凡蹙起眉来。安和华搂着一个哥们，戏谑地在那边胡扯道：“是啊。我爸爸都跟他们一家商量好了。最近新投资开了一家连锁店，叫她来帮忙。这样，本少爷就能天天看着她啦。”

 

　　“真的是这样吗？”正在跟路依凡说话的好姐们、她的八卦损友李雨欣居然也被那边的话题给感染了，在一片嘈杂声中问道。

 

　　“听他在那儿瞎说吧！”路依凡微微有些愠怒道：“哎呀，别说啦！我都快烦死他啦！”

 

　　却不料到，那句话真的变成了现实。

 

　　可是她不会妥协。她永远也不会妥协。工作第三天，她就从那家烤肉店里逃了出来，脱掉难看的黑色工作服，她跑到大街上，哭了起来。回想起来，那也是一个暴雨天。夏季的雨水总是让你猝不及防。她在马路边刚一坐下来，雨水便倾盆而下。这回她却没有逃跑，而是哭得更加厉害，任由雨水浸湿了她刚刚洗过的头发，顺着她面颊流淌下来。乌云掩盖的天空中，偶尔劈下来一道闪电。但是他们却说，闪电是从地面上自己升起来。她一度是那么单纯，即便在父亲离开、家庭支离破碎时也是一样。人们说自己有着美好的成熟的信仰，可那些美丽成熟的信仰却来自他们的少年时代。顾城曾执拗地说，当泪的潮涌渐行渐远，理想岛屿就会浮现。可最终却也被卷入死亡的潮水中。

 

　　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梦。

 

　　只是，此间，再无那个少年。她把头缩进大腿中间，回忆起那个在她少年时代出现过的男孩。他的名字叫齐玟恪。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他就像一颗闪耀的流星，突然闯入她年幼的世界，却又突然消失，转瞬即逝在她余下的生命里，留下了梦幻。他容貌好看，性格内敛，喜欢赞美他人。每当她考试考砸的时候、每当继父从外面回来醉醺醺地举起扫帚打她的时候，他都会说，别难过啦，天上的星辰多美啊。他就是那样一个喜欢谈论繁星的男孩。

 

　　一想到他，路依凡总是微笑起来。总是幻想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一袭冷雨飘过，却把她硬生生地拉回到现实。她悲哀地想到，是啊，多少美好的言语就是这样在时空中消失，彻底遗落在繁星间。他后来被查出了AIDS。顷刻间，所有之前的朋友，都离他远去，只有她陪伴他度过了最后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可真傻。不是因为不怕被传染而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从未因此而后悔过；而是因为自以为自己的陪伴可以让他活下来，自以为老天爷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苦苦哀求而感动，让生命中最后的美与真留在人世间。她跑遍周围各个城市、乡村，给他采摘草药，大人们都说他得了不治之症，可她不相信什么“不治之症”，她坚信，世界上总有一束草药，能救活他。于是她不停寻找、天涯海角。曾有一次她因为付不起车费而被一个公交车司机呵斥。那时候她才11岁。换做别的孩子，早就哭了。她没有哭。而是平静地耐心地解释道：“对不起，我的丈夫生了大病，很可能会死，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你的‘丈夫’？就你这么小？”周围的人皆哄堂大笑，只有她不动声色，深呼吸着走下了车。

 

　　她不停地搜寻着，三叶草、番石榴花、风铃草、球藻花、柠檬草……还有很多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草，她找了好久好久……总是抱着一大束花草满载而归，然后，趁继父不在家，她把这些草清洗干净，熬成汤药，倒进自己的小暖壶里，给他送过去。

 

　　“味好苦啊。”他会微笑着抱怨道，但是还是强忍着把整壶药喝下去。每一次他喝药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他能够很快好起来。

 

　　可他还是越来越虚弱。后来干脆就整日整夜地躺在医院白花花的病床上。他依旧冲她微笑，只是笑容不再生动。她想。她永远忘不了他的笑容——即便是在那一天，她如以往捧着暖壶去找他。推门而入。发现他的床前围满了医生。他的爸爸妈妈也在，满脸泪花地呼唤着他。刹那间，她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她知道这是怎么了。她却以为自己不知道。以至于傻傻地问了一个护士，却只得到四个字：“请节哀吧。”

 

　　她多想跑开。

 

　　她多想跑过***死地抱住他。

 

　　她跑开了。

 

　　留下他微笑着的遗容在后面。

 

　　那笑容曾赋予她的生命前所未有的意义，那些意义她曾经从未拥有过，从他离去的那一刻起，也将永远无法再度拥有。

 

　　她没有参加他的葬礼。

 

　　但她并不后悔。或许吧。有时候爱就是这样。生前陪伴过，尽心竭力地去挽回过，便已经足够。美好不是永恒的、他总会消逝，不论是昨天，还是一百年以后。当我们所有人都死了，大地上是否还会有真爱？她曾这样问过齐纹恪。他没有回答，而是专注于一本叫做《边缘岛》的书。但她却仿佛在那一刻获得了某种关于人生的信念，那信念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