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岛之梦·第三章

　　而今之所以决定离开，既是缘于多方面的原因，更是基于这种对生活的原始的、暧昧的信念。这信念尽管脆弱——然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于是我们便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生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过不经思考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像苏格拉底那样回过头来好好审视一下我们自己，为什么不像梭罗那样从容不迫地过一天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多想生活在一个自由自在、受到庇护而非冷漠的环境里。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常常会想起几个世纪前的水手、探险家们，他们那样从容不迫地与大自然做着斗争，是否也是为了某种生活的目的？当他们的船只迫近新大陆时，又是什么让他们导向了梦幻般的沉思？她向往边缘岛的生活，正如齐玟恪的那本书中讲到的那样：

 

　　这座崭新的岛屿位于北美洲东部、大西洋海湾深邃处，是一座近几年刚刚从海底浮起的小岛。有科学家说，这座岛是经由板块碰撞挤压从大洋底部缓缓升起的，也有科学家认为是由火山岩浆喷发形成，但都没有确切的依据。只因这座岛屿崛起于百慕大三角边缘，是一片飞机、轮船皆无法飞越的神秘之地。犹如天降之秘境，散落在大洋间。不过，确切可知的是：岛屿的面积正在以每秒钟几厘米的速度迅速扩大。这是经美国卫星遥感检测后得出的确切判断。据说，由于岛屿的形成地与大陆过于遥远，还没有哪个国家对它宣誓主权。倒是被一群财大气粗的地产大亨抢了先，趁政府不备，高价竞拍下了那座岛屿。然而更神奇的是，居然还得到了国会的认可，通过了使其合法的议案。现在，他们中的一些，已经定居在了那座岛上。并雇人写了一本书，就是这本书，《边缘岛》，四处发行，更有意思的是，据说他们为了招募来岛上生活的移民，还特意在某些书的扉页里贴上了镶金的准入券，把书集包裹在密封塑料里，四处售卖。倘若谁抽到了那些他们精心设计的准入券……

 

　　路依凡从兜里掏出那张镶金的准入券。时隔5年，它却没有变旧，而是显得历久弥新。

 

　　金黄色的券面焕发着金属的光彩，带着齐玟恪曾经握过的手印的香味，此情此景，不能不让她想起，如果齐玟恪现在还活着的话，会是一番怎样的场面？

 

　　随着人群，她登上了那架波音737客机。这架飞机从盛德起飞，直飞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在那里，她有一个初中同学——现在正在佛罗里达州塔拉哈西州府读州立大学的朋友，叫张扬，去美国后她们还一直有联系。前几天路依凡给他打电话，诉说自己的苦衷，并请求他的帮忙。本以为可能会遭到对方的拒绝——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并未相处多长时间——谁知道对方听后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承诺帮她提前预定通往边缘岛的航船。这样的雪中送炭，更加加深了她要离开的愿望。时至今日，当她登上那架通往佛罗里达的客机，内心倒没有多少担忧和留恋，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她坐的是靠窗户的位置。系好安全带，然后朝邻座望去。邻座还空着。不一会儿，一个笑容可掬的大叔坐到了她的身边。路依凡瞥了一眼这位大叔。土褐色的正装、蓬松蜷曲的头发，亮丽的铁皮靴，颇有中东大独裁者的风范。然而这一身貌似严谨的装束都无法遮盖他那贵宾狗似的瘦削脸庞所营造出来的喜感。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杜利特航空公司航班波音737客机前往美国佛罗里达州……预计空中飞行时间为10小时30分。”

 

　　还没等路依凡猜出这位大叔的职业及身份，飞机上的广播就悄然响起，

 

　　“为了保障飞机通航及通讯系统的正常工作，在飞机起飞和下降过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提式电脑。在整个航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提电话、遥控玩具、电子游戏机、激光唱机和电音频接收机等电子设备……”

 

　　路依凡顷刻间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十几年前，出于某种同样特殊的原因，他离开了他的家人，只身飞往美国，从此再未回来过。关于他在美国的生活情况，路依凡仍只知道冰山一隅，只知道他每月给自己寄回不少钱来，应该在那边混得不差。然而，关于他的一切，爱情、友谊、梦想……仍在很多亲戚朋友口中以某种不确定的形式流传。有人说，他纵横驰骋，好似梦想家；有人说，他外表耀眼，但却内心冷酷；有人说他亲眼见证了美国梦的实现，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佐证；有人说他不过是个浅薄的“淘金者”，08年次贷危机早已毁掉了他所有的资产……

 

　　“飞机即将起飞。现在客舱乘务员将开始进行安全检查。请您坐好，系好好全带，收起座椅靠背和小桌板。并请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妥善安放在头顶上方的行李架内或座椅下方。本次航班全程禁烟，在飞行途中请勿吸烟。”

 

　　邻座的大叔打开座位边上的一个银质皮包，与座位左边的一位女眷聊起天来。那个女人烫着一头波浪式的金发，如瀑布般垂泻下来。路依凡朝她的面部看去，画着浓妆的脸颊形容憔悴美丽，纤长的胳膊抬放之间，与褐色皮椅互相映衬，分外白皙。此时她正摘下一枚硕大的蓝色钻戒，其动作如此优雅，举手投足间，宛若60年代红极一时的女星奥黛丽·赫本。她是那么地接近英格兰贵族的情调，那么地英气逼人，以至于路依凡不敢再多看她几眼。

 

　　窗外，万千雨落，弥散开来，遥远的建筑化作一片诗意的朦胧，如虔诚的教徒，矗立在雨中。不一会儿，路面也开始在雨中倒退——不断倒退，随着地面上送行人的挥手告别，消失于朦胧。超重之感如雨水般扑面袭来。路依凡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某种突如其来的困意让她禁不住合上了眼睛。多日的疲惫与倦意也纷至沓来。她急需要补充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