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洛桑的短笛

　　“洛桑——”

　　正在放牛的男孩听到远处伙伴们喊他的名字，赶忙回过神，从几块大石头上跳下来，边掸着衣服边朝小伙伴们跑去。被他甩在身后的是深秋枯黄草地上的牛和湛蓝天空下雪白的卡若拉冰川。

　　三四个藏民孩子在距路边一辆刚刚停下的大巴车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清一色晒得黑红的脸颊和被大风吹得乱蓬的头发。洛桑是他们之中个头最小的一个，刚开始独自放牛的他第一回看见这么一大车的外地游客。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大巴车缓缓打开的前门，一位举着小旗子带着小喇叭的阿姨先走下来，紧接着是许多穿着鲜艳又时髦的游客。初次见到这么多人，洛桑有点儿紧张，他两手紧攥着袍子的腰带，往后退了半步。

　　“洛桑，这些人都有钱，阿妈叫我们跟他们拍照然后要钱，你记住了啊。”

　　一个稍微高点儿的藏族男孩悄悄地在洛桑耳边说。

　　洛桑似乎没听明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了。定睛一看，像是一家三口，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小姐姐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贴在他面前，白皙的脸上，笑容像高原上盛开的格桑花。洛桑听不懂普通话，他用藏语说的“你好”，似乎也没有人听懂。有点不知所措的他腼腆地低下头，正好看到了小姐姐手里捏着的一支小短笛。

　　洛桑没有这样的小短笛，但他看到过别的孩子吹它的样子，那和着高原风声的美妙笛声早就被他记在了心里。放牛娃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如果有短笛陪伴，该是多么开心的事啊。洛桑一下子就忘了别的事，紧盯着短笛移不开眼，“要是我也有一支就好了……”

　　小姐姐好像从洛桑期待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心事，微笑着把短笛一把塞到洛桑手里，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洛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姐姐，本能地举起了短笛想要还给她，可是小姐姐摆摆手，用手指点点洛桑，表示了赠送的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让洛桑一时不敢相信。洛桑抬起头来冲小姐姐咧嘴笑，也不管人家听没听懂，用藏语说了好几声“谢谢”，就拿着短笛往山上跑。

　　没有想到自己也能拥有一支小短笛，这比穿新衣服、去逛集市、吃牦牛肉更让人兴奋和欣喜。洛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不撒开脚丫子跑一圈儿都不痛快。“哇吼——”孩子清亮的嗓子一扯开，空气里都是激动的欢呼声，连悠闲吃草的牦牛都抬起头来看着格外兴奋的小主人。撒欢撒够了，洛桑就坐在石堆上独自吹短笛，虽然努力了半天也只吹出来几个零碎的音符，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那个傍晚，洛桑就是带着这几个音符一路吹回了家。

　　“阿妈，今天有个姐姐给了我这个！”一进院门洛桑就迫不及待要跟妈妈炫耀。

　　可没想到妈妈一开口却说：“洛桑，你没有和哥哥们一起要到钱吗？”

　　阿妈的语气冰冷得像卡若拉冰川下稀薄的空气，洛桑从心里生起凉意，他不明白阿妈怎么不为他高兴，但他还是急于和阿妈分享自己的快乐。

　　“没有要钱，我看到好多人从大巴车上下来，哥哥们去跟那些人玩了，有个小姐姐给了我这个！阿妈你看！”

　　洛桑挥舞着手上的短笛想引起阿妈的注意。

　　“你这个孩子怎么净拿些没有用的东西回家呢？”

　　这一声训斥仿佛一记重锤直砸在洛桑头上，眼泪一下子就溢出来了。

　　没想到阿妈又接着说：“我们家不需要这些东西，洛桑。我们家就缺钱，你哥哥过不了多久就得读书，今年天气不好，种的东西收成也不行，那些大巴车里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上这儿来玩，我们能跟他们要到钱就好了！”

　　洛桑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但他却一直是个乖孩子，他知道家里困难，也知道阿妈一个人养活这么多孩子的不容易，平时他也会尽量帮阿妈做点家务。可是今天他突然觉得委屈，眼泪蒙住了他的眼睛，但是洛桑没有顶嘴，他默默攥着笛子掀开门帘往外走。

　　西藏的天黑得晚，西边天空中仍然有一抹余晖挂着，但是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又圆又亮。洛桑小心翼翼地吹着小短笛，那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在洁白的月光下，格外的幽远，又有点淡淡的忧伤。

　　那天以后，洛桑依旧每天独自去放牛，依旧在卡若拉冰川下和小伙伴们嬉笑玩耍。繁花盛开的春天，流水潺潺的夏天，草地枯黄的秋天，甚至在白雪皑皑的隆冬，他一次次看见大巴车、面包车、越野车开过来，各种打扮的人来了，又走了。或许大部分来这里旅游的人都知道应付藏民孩子的策略，多数人下车时手里都会攥着几张零钱，有孩子伸手要，他们就给，如果愿意和他们合影，有时候还能得到更多的零钱。一来二去，洛桑对于这样的事也成了习惯。洛桑有时也能要到点钱回家，每次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阿妈的时候，洛桑总能听见阿妈夸奖他，可是洛桑并不觉得开心。只有当夜晚，大家都睡了的时候，就着月色和星光，他会偷偷吹小短笛给自己听。吹来吹去，他仍旧只会那几个音符，好像也没有什么进步，可是不管白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这一天过得开不开心，每次他吹起小短笛的时候，日子好像又变得很有劲头，就像在高原太阳底下奔跑那样让人充满力量。

　　又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洛桑正坐在石头上看着牦牛，啃着青稞饼。远处公路边又停下来一辆大巴车，好像重复了一万次的场景，这时的洛桑已不再需要小伙伴们提醒，他自觉地拍拍土站起来，慢悠悠地走过去，在下车的人群中间等着游客来“合影”。这一回，走来的是一个年轻的阿姨，她也把一个东西递到洛桑手中。洛桑低头一看，不是纸币，是两支漂亮的圆珠笔。洛桑抬起头，看到了阿姨期待和鼓励的眼神。在家里，只有已经上学的大哥有圆珠笔用，洛桑也想有自己的圆珠笔，洛桑也想上学，但是他想起了当时阿妈厉声的斥责，鼻子突然有点酸。

　　洛桑摇摇头，把笔还到阿姨手里，怯生生地开口：“钱。”

　　洛桑只会说这一个汉字。

　　洛桑这一次没有得到钱，但这不是让他难过的原因。大巴车将要开走的时候，愣在原地的洛桑看到车上那个善良的阿姨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似乎还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是洛桑第二次这样打心底里感到难过，他喜欢圆珠笔，他热爱学习，但是他无法拥有。

　　太阳正在落下去，高原的四野像被幕布罩住一样，天色暗得很快，只有卡若拉冰川的顶被落日余晖照得金亮，闪着圣洁的光。牛群甩着尾巴跟着洛桑踏上回家的路，白日里车来人往喧闹的马路，此时显得安静而寂寞。洛桑从袍子的口袋里掏出一直小心翼翼藏着的短笛，放到嘴边轻轻吹起，笛声在空旷的高原显得清亮而悠扬，但却是落日下最伤心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