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岛之梦·第六章

　　不知为何，在走下飞机的那一刻，路依凡突然怀念自己的爷爷来。爷爷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牙齿零落，笑起来却像个孩子。他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其实长得很帅，倘若放在今天，必然是万中挑一的男神。但关于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他却很少提起。他给她讲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诗人的故事。他曾经多少次坐在乡下老屋的火炉边重复他那个故事：有一个诗人，从小就爱上了写诗。他把写诗当做是自己的生命，没有诗他就不能活。可是，有一天，他不写诗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诗里才是他真正的人生，而现实，只是一场梦。

 

　　那个诗人是谁呀？她会问。

 

　　是爷爷的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朋友。他答。

 

　　很多年以后，路依凡才明白，那个诗人，其实就是爷爷自己。他在文革前期，从事诗歌写作。他写了很多首十分美丽动人的诗歌，却只保存下来那么几首。剩下的那些，他说，“他把它们葬在了火焰里”或是，“他把它们献给了冰雪”……他曾构思过一个理性国度的故事。他年轻的时候，孤身一人，逃到山上自己盖了一间草屋，在一条浊水河边定居下来。为的就是写那个故事。为了这个他想了好久好久。那么久。以至于一个冬天他就写完了它。而当时没有纸、到处弥漫着恐惧，他很害怕。所以他把它写在了茅屋前的那片雪地上。那个故事很美，就像他年轻时的样子一样。巧夺天工、完美无瑕。他把它的美献给了冰雪。

 

　　路依凡从未读到过那个故事。但她相信它的存在，你若相信，总能找到相信的理由。他们说，熊熊火焰总会熄灭，冰雪也融去无痕，剩下的是什么？爷爷走了，就那么永远地走了。在她高一那年。可她***居然为了个愚蠢的高考，都没来得及回去看他一眼。她多少次想起那个问题也多少次问自己。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何诗人不发表那些诗、为何他把它们葬在冰雪中，让火焰付之一炬。在她走下飞机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因为留下并没有任何意义。

 

　　路依凡一手提起行李箱拉杆，一手从衣兜里掏出奥兰多机场附近的地图，随着人群往前走。往大厅走。一栋栋明亮而又陌生的建筑，在午后薄薄的雾气中，闪现又消失。她开始惦念起张扬来。

 

　　打开手机，正好接到他几个小时前来的短信：

 

　　依凡。M……去边缘岛的船票，我已经帮你订好啦~已经寄到你说的那家酒店了呦。人生无味，什么事都可以花钱来解决（偷笑）。你肯定好奇我现在在干嘛呢吧。毕竟，我在塔拉哈希。离你那边起码得有几百公里呢。不过，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什么时候见个面？毕竟，在初中，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呢~

 

　　PS：我查询过关于那座小岛的信息了。你可是真任性（幸运）呐。怎么拿到那儿的“签证”的？我听说那儿不是移民签证制吧。心想好奇怪啊。一座移民小岛，怎么会不实行移民签证制度呢？小岛状况不错。虽然相比美国，还有些落后。不过……说到底……那里的原始部落都是些什么怪异人种啊……

 

　　走过机场大厅，在华灯照明之下，路依凡开始考虑起自己的行程来。奥兰多这么大，从落地窗向外望去，绿树环绕下的立交桥、湖面中各种建筑魔幻般的倒影。一切的一切，无不让她心驰神往。如果那艘轮船不是很快出发，路依凡暗自盘算道，在这里玩一个下午也是不错的。为此她还想了各种各样出行的规划。然而，这些美好的计划却都在经过某台广播时，被凭空飘来的一个女主持人的声音给破坏了：

 

　　奥兰多市圣彼得国际餐厅枪机案，至今已造成32人死亡，逾50人受伤。奥巴马总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是前所未有的的恐怖袭击事件。并对此表示强烈谴责。希望尽快查出真凶。据传，此次枪击案与境外极端势力密切相关。相关组织并扬言已经策划好另一起针对奥兰多的恐怖袭击。提醒大家在这几天内注意个人安全，不要频繁在人群密集场所出入。

 

　　算了……路依凡战栗地想到，奥兰多最近几天这么乱，还是待在旅馆里比较安全吧……走出机场，她开始四处张望。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窗户摇下来。一个黑人司机朝她喊道，宝贝儿，打车吗？

 

　　路依凡从四处张望的状态回过神来。她望向那个黑人。一个年轻的、皮肤不算太黑的红发男孩，正瞪着一双珍珠色的大眼睛，吹着口哨等她回答。她警惕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在红发男孩的帮助下把行李箱放进了车后备箱，把勾画着那家旅馆位置的地图交给了他，然后便上了车。

 

　　车发动了。速度很快。在广袤的大马路上飞驰。路边的人影在飞逝。两侧棕榈树迅速退后，机场也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前方，是一片未知的领域。一辆载满圆木的大卡车。几个金发的白种少年。车驶入市区。绚丽的招牌在红发男孩清澈响亮的歌声中流逝。

 

　　喜欢坎耶·维斯特么？红发男孩突然问道。

 

　　唉？谁啊？

 

　　我的偶像。你不知道他？

 

　　不知。

 

　　红发男孩转过头来。不知是在看后视镜还是有些尴尬的缘故。

 

　　你是外国人？

 

　　嗯。

 

　　你知道么。

 

　　什么？

 

　　在我见过的所有外国女孩中，你是最正点的。

 

　　谢谢。

 

　　你抽不抽烟？

 

　　不了，谢谢。

 

　　你是韩国人？

 

　　中国。

 

　　哦——我去过中国！广州……是不是？广州好热！

 

　　四大火炉。

 

　　那是什么意思？

 

　　广州是中国的“四大火炉”之一。

 

　　这是个笑话吗？

 

　　不是呀。你听着像笑话？

 

　　到了。红发男孩突然说，给我25美元就行了。

 

　　路依凡给了他30，却怎么也拉不开车门。红发男孩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长长的胳膊伸过来，不知在哪儿拉了一下，车门就打开了。

 

　　路依凡双脚刚落地，红发男孩就抱着沉沉的行李箱殷勤地递给了她。彼此互道声再见。路依凡便跨过路边的灌木丛，拉着行李箱，走向了那家旅馆。红发男孩则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立即开走车，她一回头，发现蓝色格子衬衫的他已经坐回了车里，用美好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她，直至她消失在旅馆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