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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同床

作者: 娄羽慧 来源:新概念作文网 日期:2019-05-30点击:
  
  一
 
  母亲又站在了床边。
 
  “我又不碍着你什么。”母亲把手里的枕头妥帖地放在床头,“反正你床这么大,两床被子,你写你的,我不吵你。”
 
  她拿着展开到一半的床桌僵硬地半趴在床边,“我现在不习惯和人一起睡。不舒服。”
 
  “你以后到底会和男朋友一起睡的。而且你床这么大,又不是一床被子。”母亲把被子平摊在半张床上,坦然地拿着睡裙走了。她愤懑地盯着那张一米五的双人床一句话都不说,床不算大,却恰好能躺两个人。
 
  她甚至找不出理由来拒绝母亲。
 
  水声哗啦啦地从浴室里传来,她依然保持着母亲离开时的姿势,几乎要把这床板都给瞪穿了。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她叹了口气,犹豫地思考着对策。待浴室里的水声开始稀稀落落起来,她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定,轻手轻脚地跑向了隔壁房间。
 
  “爸。”床上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平躺着把头拗高了看她,脸上的肉因为这个动作都积压到了眼睛周围,本就不大的眼睛立时显得更小了,眼白里掺了几根鲜红的血丝,他露出一个被肉给扭曲了的和善的笑来。她看着那被扬起的手机里特大号的字,被噎了一口气,停顿几秒,尽量和缓了语气,做出一副撒娇的姿态来:“我不想和妈妈睡。我想一个人睡。”
 
  “那……妈妈想和你睡。”父亲很是为难。
 
  “可我不想和她睡。我想一个人睡。”
 
  “那……我待会和她说,好不好?”
 
  “不要!她肯定又要不高兴了。我想一个人睡嘛。”她跺了跺脚,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黏稠的音节。父亲立即告饶,认命地起身去搬母亲的物件。
 
  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母亲的物件在父亲的手中一点点脱离了床沿,这才松了一口气,待父亲一走出房门就立刻蹦蹦跳跳地推上了门。
 
  “欸!还有枕头!”她小声叫道。浴室的水声停了。她从门缝里瞄了一眼外头,母亲还在浴室里。她迅速拿了枕头窜了出去,往隔壁房间一扔,飞也似的跑回房间里,死死地抵住了房门。
 
  忽然间水声又稀稀落落地响起来,但母亲的嘟囔声即便在残存的水声里也清晰可闻。父亲轻声地劝导着,可母亲的声音却越发尖厉了起来。她从门缝里小心地窥探外面的情形——父亲向来对母亲的怒气无可奈何。
 
  水声又一次停了,而外面陷入了一片死寂。她知道他们达成了某种协定——母亲的脚步声从走廊一直响到她的背后。她更用力地抵住门,想让不留一丝缝隙的门告诉母亲她的抗拒。她的眼睛慌乱地转动着,又一次扫视床铺,确定没有母亲残留的物品。
 
  “哼!”门外的人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了一口气,像是特意要让门内的人听到她的不满,这一声格外响亮。她却松了一口气。母亲的脚步又踢踏着远了。
 
  她甩了鞋子扑到床上,在床中间打了个滚,把脸埋进被子里哼哼了两声,安抚自己般自言自语道:“我可是要睡在床中间的。”她死死抓着旁边的毛绒兔子,半晌才吐了口气,翻身窝进被子里。
 
  “咔——”她关上了灯,灯罩中间还残留着几点灯光。她侧过头,外面的行道树在窗帘上留下随风晃动的阴影,风呼啸而过,树枝敲击着窗沿发出沙沙的声响。黑暗里她的听力忽然就敏锐起来,母亲在隔壁房间的低喃立时清晰起来。
 
  “我明天不来了,不来了……”
 
  “唉,你别,她就是……”
 
  “她一点都不和我亲了……”
 
  ……
 
  她翻过身,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勉强隔绝了母亲略带哽咽的语气。
 
  “我今天不来了。”她坐在桌边刚捧起粥碗,母亲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一时顿在那里,昨夜母亲略带哽咽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回过神,父亲在拼命给她打眼神。她放下碗,嗫嚅了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呃……来嘛。”
 
  “不来了!不来了!”母亲愤愤地端起碗。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父亲也不敢开口。窗外的风刮得更狠了,她被吹得头疼,把头往碗里埋了又埋。
 
  “把窗关一下。”
 
  母亲仿佛抓住了什么点,又开了口:“以前你想和我睡,我不让。现在是反过来了。我想和你睡一起,你不让。这还真是报应。”
 
  “你都不喜欢我,我还来什么!我走了算了!给你们父女俩腾位置!”母亲“咚”地把碗往桌上一放。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小小的她埋在暖和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把她叫醒的母亲,母亲的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头发乱乱地遮在脸上,她不确定母亲是不是在哭。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母亲又问了一遍,“那我走好不好?我走,你跟着爸爸好不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没听懂母亲在讲什么。
 
  父亲站着房间门口,欲言又止。
 
  母亲慢慢起身。她突然慌张起来,好像母亲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拉住母亲的衣角,冷空气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鸡皮疙瘩,“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她抬起脸。
 
  “你来。我……”她顿了顿,不自觉地看向地面,地面上一条一条的纹路却好像爬上了母亲的脸,她闭上了眼,“你想和我一起睡,就和我一起睡吧。”
 
  二
 
  “很晚了。”母亲躺在她身边放下了手机。
 
  “嗯。”她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眼手表,十点四十。对她来说,十一二点睡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母亲已经躺进了被子里,她瞥了眼母亲仍睁开的眼,颇为尴尬地侧过半个身子,挡住了母亲的视线。
 
  最后一件衣物从肩头开始剥离她的肌肤,半个脊背暴露在空气中,她分明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光裸的背上,沉重得要将她压弯。她猛地转过头,母亲的眼还睁着。“你闭上眼睛!”
 
  母亲恼怒地闭上眼,狠狠地翻过身:“谁要看!就你那身材!”
 
  “不看最好!谁要给你看!”她也火起来,把衣服一脱,愤愤地扔向床尾,衣服在被面上打出层层波浪。她把衣服统统堆叠在她与母亲之间,生生隆出一座小山丘来,强硬地扩大与母亲的距离。
 
  “啪!”她一掌拍上床头的开关,手掌上火辣辣的刺痛里夹杂着墙面的冰冷,寒得她心颤。房间在黑暗中沉默下来,火药味还残存在两个如茧子一般的堡垒之间。手上的冷意越发重了,她有些后悔刚才轻率地敲击墙面了,她蜷缩成一小团,身体却越来越冷,她的手不断摩擦着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又是这样——她自暴自弃地想。她的身体就像一个天然制冷机,不分四季地向外释放寒气,夏天朋友们总喜欢挤在她周围好吸收点冷气,而冬天,如果不借助外物她甚至无法让被子温暖起来。
 
  “又瘦了。”母亲的声音低沉地像是闷在被子里。她顿了顿,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旧专注于使自己温暖起来。
 
  母亲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翻过身叹了口气,又爬起来摸黑出去。她把眼睛从被子里挪出来,看到外面客厅的灯亮了起来,母亲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徘徊着,灯不一会又暗了下去。母亲从外面进来,往她被子里塞了什么,她仓皇地躲开母亲带着寒气的手,母亲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抗拒,迅速退了出去。
 
  她试探着触碰,温热的,热水袋。“现在才十一月。”母亲又躺进了被子里,她没有接话,小心翼翼地向热水袋汲取热量。她也知道,在南方,这未免太夸张了一点。
 
  就当她以为母亲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母亲又开了口:“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在学校对面租房子让你搬出来住?”不待她答话,也不给她答话的机会,母亲又继续道:“要是只是为了让你学习好点,我又何必——”
 
  “你身体这个样子——”母亲的声音轻了下去,几乎隐藏到了被子里,“再过半年你就要一个人去上大学了,我怎么放心……”
 
  “你来例假都会痛到吐,你不知道,我每次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你又像小时候那样。你现在腿上还有脚上又……”母亲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总觉得都是因为我以前……”
 
  “妈——”她打断母亲,近些年来随着她身体的逐渐虚弱,母亲逐渐将她的体寒都归咎于怀孕期间那场手术和那几十瓶盐水,“很晚了。”
 
  母亲像是一下被扼住了咽喉,所有情绪哽在喉头,半晌才发出一声叹息,“睡吧。”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一只温热的手顺着被角爬进来,牢牢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什么时候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是在一辆前进的火车上。
 
  一辆老式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污浊的空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脚臭和熏人的烟味,人和人紧紧地贴着,甚至找不到一丝缝隙,她拘谨地坐在旁人让给她的一个狭小空位上,僵硬着脖子,躲在父母挡出的一小片空间里。
 
  “妈妈。”她晃了晃母亲的手,母亲立刻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反握住她的手,生怕碰到她身上其他部位:“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不疼了。”
 
  她忽然清醒过来。那是小时候的事了。那会儿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她要跑两趟上海,而她对上海的最初印象就是清晨从火车站到医院那段长而空旷的路。
 
  天蒙蒙亮,母亲已经起了。她听到外头父亲和母亲细碎的谈话,在模糊的絮语中,她又沉睡过去。
 
  早饭的时候,父亲慢吞吞地把母亲的东西都从她房里搬回了原处。她诧异地望向母亲,母亲却坦然地喝着粥,似乎不解她的诧异:“你不是不喜欢我和你睡吗?”
 
  她忽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手里的粥极为烫手以至于她几乎就要拿不住了。直到对面学校的铃声响起,她才慌慌张张地几口解决了早饭,拿起书包跑了出去。
 
  三
 
  “你家里……有事。”班主任欲言又止,“下节课后,你妈妈来接你。”
 
  她脑海中有一瞬空白,旋即意识到是外公去世了。外公已在病榻辗转三月有余,而距他查出癌症却也不过一年。“好。”她低着头走回教室,手里攥了几滴飘来的雨水。
 
  她下楼的时候,母亲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口,脸色苍白地向她挥了挥手。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勉力控制着面部肌肉,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红灯。母亲缓缓地把车停下。她看着后视镜里母亲更加苍白的脸色,正要说什么,母亲却忽然趴在了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宝宝,妈妈没有爸爸了。”
 
  她鼻子一酸,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拍了拍母亲的背,给出几分聊胜于无的安慰。
 
  红灯跳转成绿灯。母亲又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直起了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仿佛刚才的软弱都是她的幻觉。
 
  葬礼。阴阴沉沉地一路至夜晚。
 
  已是凌晨,母亲唤她上楼睡觉,在一个临时清理出的房间里只有地上孤零零地摆了个床垫,被子也只有一床。
 
  “勉强一下,睡吧。”母亲似乎疲累之至,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一沾上床便倒头睡去。
 
  她看着灰蒙蒙的墙面,发了会儿呆,慢慢地解下腰间素色的孝带。母亲突然梦呓起来,零零碎碎的,像是一个嘤咛的孩子。她骇了一跳,又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母亲的侧脸,柔和的曲线和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话语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终于,在母亲的呓语再一次响亮起来前,她推醒了母亲。
 
  母亲挣扎了两下才睁开了眼,眼眶里满是红色的血丝与湿润的水汽。“怎么了?”母亲疲惫地问。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还不睡?快睡吧,明天还要很早起来。”母亲往床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了更大的空间。
 
  她无言地看着母亲的举动,然后沉默地关上灯躲进了被子里。黑暗在她周围镀上一层寒冷的皮囊,母亲温热的身体在她身侧散发着丝丝热气,她僵硬着汲取着母亲的温暖,在陌生的房间里昏昏睡去。
 
  门咚的一声开了,锁钥摩擦的金属声将她惊醒,父亲站在了门口。
 
  “快起来了,三点了,要拜香了。”
 
  母亲没有醒来,仿佛还沉睡于某一个过去的梦境里,嘴角上弯着。
 
  而她的胳膊挂在母亲的脖子上,腿也架在了母亲的腿间,母亲环抱着她。她像是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被母亲庇护着,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
 
  此时母亲睁开了眼,像是混沌地仍在梦中,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宝宝。”
 
  “妈妈,我……”
 
  外面的丧乐突然奏响,她的声音转瞬被这嘈杂吞噬。
 
  母亲还在疑惑地等着她说话,她看着身下的这张床,摇了摇头,死死地环住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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